許久沒有得到迴應,歲念準備親自進去看看。
可剛擡腳,耳邊便再度響起容卿的聲音。
“殿下。”
容卿嗓音喑啞。
垂着眸輕聲道:“別過來。”
歲念腳步微頓,問:“我爲什麼不能過去?”
少年身影隱匿在屏風後。
只餘下一道宛若修竹的清瘦身影背對着歲念。
不知過了多久,容卿再度開口。
啞聲道:“臣現在的模樣有礙瞻觀,殿下還是別過來的好。”
歲念全當耳邊風。
話音剛落,她便上前推開了那扇屏風。
屏風後,容卿正端坐於榻上。
如瀑墨發變得霜白,襯得氣質越發清冷疏離。
長睫下,赤金色的瞳孔黯淡失焦。
“殿下。”
聽到腳步聲,容卿緩緩擡眸。
隨着動作,隱匿在一側的另半張臉露了出來。
如玉肌理上是層疊交錯的鱗片。
鱗片至額頭起,一路蔓延至衣襟下。
少年眼尾赤紅,另一隻瞳孔微微豎起。
透着些許妖氣。
就連垂在身側的手,也有一隻變成了尖銳的爪子。
歲念喉間發澀。
良久,她問:“你這是怎麼了?”
容卿並未回答。
他斂眸,纖長睫羽低垂,遮住眼底晦澀。
淡道:“臣無事,只是偶感風寒。”
誰家風寒能把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?
歲念抿着脣擰眉道:“別把我當小孩哄。”
容卿輕笑一聲。
不疾不徐道:“殿下聰慧,臣就知道瞞不過殿下。”
言畢,容卿指節曲起。
抵着脣,不受控制的輕咳出聲。
緋色順着脣角滑落。
少年眉目清冷,膚色蒼白,偏偏脣色殷紅。
仿若水墨畫中的一點硃砂。
透着近乎糜頹的豔麗。
殷紅血色不斷順着玉白指骨滴落。
衣襟被染溼,看着頗有些觸目驚心。
身體反應遠快與大腦。
回過神時,歲念已經上前握住了容卿的手。
事情發生的突然,她來不及思考太多。
只是道:“跟我走,我帶你去見霍神醫。”
容卿卻搖了搖頭。
溫聲道:“殿下,沒用的。”
歲念卻沒聽。
她緊握住少年的手,準備帶人離開。
可忽地,她握了個空。
歲念怔住。
她低眸看着自己的手,眼神不解。
電光火石間,歲念想起了什麼。
她匆匆轉過身,視線落在身後的容卿身上。
昏暗的室內,少年身體逐漸變得透明。
瑩瑩流光在室內盤旋。
襯的這一幕像是馬上就要碎掉的旖旎夢境。
“念念。”
怔忪時,有人喚了她的名字。
少年問:
“若有一天我不在了,你還會記得我嗎?”
歲念垂眸。
冷硬道:“不會。”
聽到這話,容卿長睫輕顫,眼中晦澀一閃而過。
可緊跟着,眼前一暗。
少女握着他的手,一字一頓堅定道:
“你不會死。”
容卿微怔,回過神後,他釋然一笑。
緩緩道:
“可殿下,臣已經死了。”
歲念愣住。
下意識的問:“你這是什麼意思?”
容卿並未直接回答。
他擡手,不急不緩的解開了頸間盤扣。
隨着動作,衣衫滑落。
以及後脊大片斑駁猙獰的疤痕。
疤痕如同枝椏。
沿着後頸,一路蔓延至脊椎。
像是被人抽走了脊骨般,看着觸目驚心。
看着這一幕,歲念想起了什麼。
篤定道:“你是龍?”
在這一刻,先前的不對勁之處都有了合理的解釋。
非仙,非魔,非妖。
容卿的確不是她所想的蛇妖。
他是龍。
一條被挖走脊骨的龍。
容卿微微頷首,算是默認了她的話。
歲念又問:
“你的屍骨在哪?”
如果她沒記錯的話,龍族不死不滅。
只要龍骨尚在,有的是辦法復活本體。
容卿並未言語。
他垂眸,視線落在地面上。
輕聲道:“在這。”
歲念眼神不解。
緊跟着,容卿又緩緩道:“我的龍骨,在這皇城下。”
話落,歲念腦袋一痛。
下一秒,腦海中浮現出大量斷續的記憶片段。
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。
連帶着,同步到她腦海裏的記憶畫面也有些褪色。
畫面內,重傷的白龍抱着蛋停在河邊。
因怕蛋受傷,白龍小心翼翼的將蛋藏入山洞中。
連着確認了好幾遍後,白龍才依依不捨的轉身離開。
可惜,龍算不入天算。
白龍走後不久,一個穿着道袍的老頭混入山洞。
老頭衣衫破舊,形容狼狽。
一副鬱郁不得志的模樣。
一邊拿石子砸牆,一邊抱怨着這世道的不公。
忽地,牆上稻草滑落。
老頭看着洞內泛着熒光的蛋,雙目圓睜。
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。
隨後,他匆匆拿出隨身攜帶的卷軸。
確認蛋的種類後,老頭狂喜。
接着,他無視蛋中的禁制,悄悄將蛋抱回家。
彼時恰逢天下大亂。
有真龍護體,老頭很快在各方英豪中奪得頭籌,建立起新的王朝。
憑着龍蛋,老頭混成了這天下之主。
按理來說,這本已是莫大的機遇。
可老頭不知足。
他不止想自己富貴,他還想自己的子孫後代,祖祖輩輩,都一同享受這潑天富貴。
在慾望的驅使下,老頭尋了個陰險的法子。
他舉起屠刀,將未成形的龍胎刨出。
取其骨,剝其肉。
將其埋於皇城下,永生永世,共享氣運。
血色遮蔽視線。
歲念咬着牙,想上前阻止舉起屠刀的老頭。
可下一秒,眼前畫面一轉。
再睜眼時,那面目猙獰的老頭已經不見了。
少年望着她。
眉目清冷,宛若霜雪,帶着幾近消弭的破碎感。
“念念。”
容卿上前一步,緩緩將她擁入懷中。
隨着動作,清冽微涼的氣息將歲念包裹其中。
少年輕撫着她的髮絲。
溫聲道:“彆氣壞了身體。”
容卿嗓音清潤。
哪怕已經到了這種地步,說話也依舊不急不緩。
歲念細眉緊蹙。
斷續的畫面在腦海中飛速閃過,血色與雪色交融。
大量畫面在腦海中涌現,卻又看的不慎清晰。
歲念擰着眉,幾乎快要被情緒操控。
快魘住時,眉心忽地一涼。
少年捧着她的臉,珍而重之的在她眉心間落下一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