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岑忽然很心疼她。

    這是之前都沒有過的感覺。

    他頭次遇到嬈楚楚,同她說話時,沒覺得她有那麼落寞過。

    哪怕是看她一個人待在這幽冥之境也沒覺得她有多落寞難過。

    是在剛纔,嬈楚楚抱着那堆玩意輕輕轉身離開的時候,他才真正感覺到了,她身上揹負的孤獨太過沉重了。

    嬈楚楚喜歡那些東西,還說自己從來沒見過那麼有意思的小物件,可那些也不過是坊間百姓都能接觸到的尋常物件。

    說來倒也沒什麼好驚奇的。

    壞就壞在,嬈楚楚被困在幽冥之境太多年了,那種安靜會讓她失去對外界的感知,她不曉得時間有多快有多慢,身邊只有日復一日的黑暗和寂靜。

    若非她心寬,換個心境差一些的,怕是早變成那黑霧中的一部分了。

    返回的路上,00出聲問他:“主子,你真要帶那個亡國公主走啊?”

    00擁有最智能的主腦,它不會分析不出來謝岑的情緒變化。

    除非謝岑不願意讓它知道。

    “00,殿裏的姻緣線還有多少?”

    “姻緣線?”

    00沉默了。

    機械的聲音變得乾巴巴:“主子您不會想用姻緣線把人帶走吧?”

    在00印象裏,謝岑是個極其隨心所欲的人,他自由又強大,是說一不二的存在。

    這樣的人要想帶走一個被困的亡國公主,可別太容易了。

    謝岑沒回答它的問題,算是默認了。

    “你不覺得殿裏一點也不熱鬧嗎,還不如多加個人進來,這樣還顯得沒那麼冷清。”

    00眨了眨眼,覺得這情感有些超出它的預料了,“話是這樣說,可您也清楚吧,她是亡魂,沒有魂魄也沒有喜怒,你就算帶走她,她也會因爲沒有軀體,一點點消亡於虛無。”

    男人輕飄飄的掃了它一眼,聲線低磁反問它:“你怎麼知道,我不能給她一副軀體?”

    “?”

    00一時反應不過來,看着他走遠了才趕緊跟了過去。

    次日,謝岑又帶着一堆東西來了。

    其中有一袋子東西藏在繡花錦囊裏頭,嬈楚楚摸着表面觸感細膩的金線,有些懵懂又歡喜:“這個是什麼?”

    謝岑捏着她纖細的腕骨放到兩側的抽繩上,輕笑道:“你自己拉開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嬈楚楚聽話的照做,她親手解開了那個繡花錦囊,水汪汪的杏眼裏頭倒映着一圈圈盤好的紅線,被那淡淡的瑩光吸引了,她伸手去拿,意外感到了什麼東西被割開了。

    血珠子落在了紅線上,一點點浸透其中。

    嬈楚楚怔神的望着那顆血珠被紅線給吸收殆盡,她忽然感到原本被割破的口子變得很疼,她擡眼看向謝岑,漂亮的眸子漫溢水光,微微撅起的粉脣帶着點無辜:“仙官哥哥,我的手好疼。”

    “是嗎?我幫你看看。”謝岑輕柔的捏起她的腕骨查看傷勢,割開的口子並不大,只是在女孩過白的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的。

    像是雪地裏出現了一瓣鮮紅的玫瑰。

    惹眼的紅。

    謝岑似乎有備而來,他從袖口裏拿出一條純白色紗布給嬈楚楚包紮,一邊藉着餘光去掃她臉上的表情。

    嬈楚楚看起來很乖很聽話。

    已經編成長麻花辮的頭髮柔軟的垂在頸側,長度一直衍生到了腰際,她輕輕抿緊的紅脣形狀飽滿又漂亮,尤其是脣珠,看起來肉嘟嘟的,好像很好咬。

    “哥哥,那個紅繩好鋒利,你要當心拿……”

    謝岑觀察得入迷,忽然聽見耳邊女孩糯糯的嗓音,他微頓了兩秒,脣邊也牽起淡笑,視線正盯着嬈楚楚擔憂的眼,聲音輕緩好聽:

    “沒關係,哥哥不怕疼。”

    嬈楚楚聽了他這樣說,也沒真的把那繡花錦囊交給他,而是自己捏緊口子放到了身後。

    謝岑把她的動作都看在眼裏,有些失笑。

    “你怕我受傷啊?”他輕聲問着,手臂伸出繞到了女孩的腰側,像是要去拿走她手裏的東西,但臨到觸碰之際也沒有真的用力。

    先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溫度,然後纔是無端帶起的一股幽香,嬈楚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,白軟的耳垂都在發燙。

    她微微側着腦袋,有意躲着謝岑,嗓音依舊綿軟:“你是第一個對我那麼好的人,我當然心疼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謝岑也笑,“阿楚心疼的話,那我就不拿了。”

    他說完,真的從嬈楚楚身側撤走了手。

    嬈楚楚看着他去彎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其他玩意,清亮的小鹿眼含着些猶豫,紅脣微張,輕輕詢問:“仙官哥哥,你之後還會來看我嗎?”

    男人自顧自的撿着東西。

    嬈楚楚沒立刻等到他的回答,心底愈發不安,她正要隱入黑暗,又被男人攥住了手腕。

    嬈楚楚不說話,一雙眼睛憋得通紅。

    水汽充盈在她眼底,襯得可憐巴巴的像只紅眼兔子。

    她就那樣頂着一張昳麗而又青澀的臉龐望着謝岑,眉眼軟噠噠的我見猶憐,她想開口讓謝岑放開她,一開口卻連嗓音都在顫,索性換了個更絕情的說法。

    “你和他們都一樣,叫人厭煩。”

    她故意把聲線壓低了些,小臉繃得緊緊的,低着頭不肯看他。

    在沒等到謝岑的回答之前,她就開始掙扎着要甩開謝岑的手,可男人力氣比她大得多,怎麼甩都甩不開。

    她忽然很想哭,覺得自己軟弱又無能,憋了好幾年的委屈一下子滿溢開來,都發泄在了謝岑身上。

    嬈楚楚抽抽噎噎的哭個沒完,哭聲細弱又嬌氣,聽得謝岑心疼到不行。

    手臂攏着人的後背輕聲的哄:“哭什麼,有哥哥在,怎麼還要難過?”

    嬈楚楚嗚咽着搖頭,淚水糊滿了整張臉,綿軟的嗓音都變了調的顫:“可,可是我沒有哥哥了,怎麼辦……”

    謝岑知道,她說的是她自己的親哥哥封釋。

    可惜人死不能復生,再說了,封釋戰死後沒多久就去轉生投胎了,如今正在一戶人家裏擔任伴讀書童的職位呢。

    可嬈楚楚被關在這破地方太久了,她又怎麼能知道這些。

    她只知道她的親哥哥戰死沙場了。

    和她的父親一樣。

    被鐵戟的刀刃捅了個對穿,鮮血涌出了厚重的甲冑,再一點點沒入黃土。

    至此便再無生息。

    謝岑安慰了她好一陣,他是不能和嬈楚楚感同身受的,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完全和另一個人感同身受,於是他只是哄。

    也不說些讓人傷心的哀話。

    等她哭累了,謝岑就把她打橫抱起,用準備好的藏靈布給人裹起來遮上了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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