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盛唐輓歌 >出身決定前途——唐代士人被命運暗中標好了價格
    這篇談談河北,也談談高適,角度比較宏觀。

    寫這本書的時候,在不斷深入發掘歷史真相的過程中,我越來越對安史之亂前,這段恢弘而壯闊歷史感覺敬畏。

    沒錯,就是敬畏。

    因爲無知的人總認爲自己什麼都懂,所知道的就是真實,但實際上,白字黑字寫在《新唐書》《舊唐書》《資治通鑑》上的故事,也很可能是宋朝士大夫們編出來的。

    所以我想通過梳理歷史脈絡的方式,來談談我自己的理解。

    史書的隻字片語會造假,但歷史脈絡和數不清的對應文物,民風民俗則不會。

    這篇要說的是:

    高適這個人,就是當時河北士子的一個縮影。他的命運,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說,跟大唐的命運也是緊密相連的。

    誰都知道,河北在開元天寶年間,甚至是在唐代前期,是處於被歧視狀態的。

    這種歧視,是全面,持久,呈制度性的。

    從太宗的貞觀年間就開始了。

    爲什麼會這樣呢,因爲關隴貴族,是大唐執政階層的基本盤。雖然太宗身邊山東豪強不少,但最後的結果,是他們通過聯姻的方式被“吸收”到關隴貴族當中。

    比如說顏真卿的祖先。

    雖然顏真卿顏杲卿兄弟在河北抗擊安史叛軍很賣力,但是我不得不在這裏再次提醒一句:他們家五代以上的祖先,就已經是地地道道的長安官僚階層了。

    拋開個人情懷不談,他們在河北擔任刺史不抗擊安史叛軍,難道還能跟對方同流合污不成?

    就算自己想,家族出身也不允許啊!

    這個事情,撂在高適身上也是一樣。

    開元二十三年以前,高適的生活可謂坎坷,官路不通,只能去幽燕混資歷。像他這樣的河北士子,其實還有很多,他們當中很多人都變成了給安史叛軍出謀劃策的人物,乃至後面河朔三鎮的節度府中亦是活躍着他們的身影。

    畢竟,不是每個文人都是詩人,都有詩才。但每個文人都要謀生都要喫飯。李唐朝廷沒有他們的位置,他們便只能跟着安祿山這幫人混下去。

    當時的士人,已經分出了“清流官”與“濁流官”。河北的士子,入濁流官還是可以的,而且也不必通過科舉。但入清流官,是想也別想了。

    所謂清流官,就是權力大,事情少,動嘴皮子離皇帝近。這些官職被宋朝士大夫修史書時記錄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反倒是那些數量龐大的濁流官名稱,已經絕大部分遺失,而且並未記載在典籍中,只有依靠後世近現代考古,才逐漸發掘出了一部分。

    這些人常常做着非常具體又技術性的工作,依附於刺史或者節度使。一旦刺史調任,那麼這些人就會馬上失業。他們是官有品級,卻又被清流官員所鄙夷和排斥。

    高適前期就是在這樣的官職中輪轉,不知道擔任過多少任官職,反正長安的那些貴人們也不怎麼在意。

    高適有詩才,開元二十三年開始考科舉,不過顯而易見的,他不可能考上。這個就跟本書主角方重勇,將來躺着考科舉都能考上的原因完全一樣。

    那時候,一個人的出身,就已然決定了他的前途。徒勞的努力,或許老天能看到,但不一定能改變命運。

    出身決定命運,手腕影響格局,就這麼現實啊。

    我特別鄙視那種唐代歷史小說,主角沒有出身就能靠自己的能力往上爬。這個時代的嚴苛與刻薄,遠遠超過了後人們的想象。

    說得更殘酷一點,貴人家中的奴僕,就算他推石磨已經推到石磨冒煙,磨出來的麪粉堆積如山。即便這樣的努力,能改變他作爲奴僕的命運麼?大概是不能的吧。

    那時候的人看待這件事習以爲常,在我們這些後輩們看來,其實過於殘酷了。

    方重勇就像是在高鐵上跑步,而高適則是靠自己的雙腿去跑,結果是註定了的。

    他是河北人,河北世家出身,有這一條就夠了。

    接下來的時間一直到天寶八載,高適都在不斷的拓展人脈,往長安的圈子裏面擠,只是沒鬧出什麼動靜。

    一直到這一年,睢陽太守張九皋舉薦高適爲有道科,三伏至長安,授封丘尉。

    縣尉是士子們走清流官的起點,當然,是比較差的起點。白居易入仕時的“校書郎”纔是高起點,京官清貴,事情少假期多還不會被懲罰,算是士族階層的保留地,他們嚴密控制了校書郎職務的分發。

    當然,高適這纔算真正的入仕爲官了,只是起點低,被鄙視(不好理解的話,看做撿貴人丟骨頭的野狗就好懂了),管的都是“俗物”。

    對政局與時局有着敏銳觀察的高適,辭官回長安,去河西幕府尋找機會,並受到哥舒翰的賞識。

    話說回來,倒騰來倒騰去,其實高適一直都在圈外原地打轉。統治階層的核心,他從來不曾觸碰過,甚至連路都沒摸到。

    殘酷吧。

    高適的命運轉折,來自安史之亂。

    沒錯,如果沒有安史之亂,可以毫不客氣的說,他這輩子也就那樣了,絕不可能有什麼機會,一絲一毫都不會有。

    高適開始了他的政治投資。

    從前在基層拼死拼活的幹,都遠不如在李隆基李亨父子落難時跪舔。

    這並不可笑,卻很可悲,也很可憐。

    李亨看到了河北士族的“統戰價值”,高適這個典型,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消叛軍反叛的合法性。起碼,是豎起一面旗幟,號召河北士族不與安史叛軍合作,朝廷這邊給河北士族留了位置。

    榜樣的力量是偉大的。

    這或許也是高適唯一值得大說特說的事情,以我的視角來說。

    安史之亂後中晚唐的發展,無不印證着:一個又一個河北“高適”站起來了。

    河北世家的“長安夢”,某種程度上說,確實實現了。中晚唐的長安,河北世家子弟輪流爲相。

    當然了,爲了方便將來被黃巢一鍋端,他們也都搬遷到長安和洛陽附近居住。

    這些人與唐庭達成了戰略合作,那自然會失去河北基層的支持。於是河北開始結社氾濫,牙兵崛起,基層互保,順便在一次次鬥爭中架空了節度使。

    唐庭不但沒有統治河北,反倒是讓河北世家與河北基層隔絕,失去了河北本地的話語權。

    高適個人的努力,在時代的大浪潮面前,是那樣的渺小,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反倒是印證了“順時代潮流而動則興,逆時代潮流而動則亡”的鐵律。

    而李白的命運——商人階層談什麼官運,自從他不願意當李隆基的鐵桿舔狗以後,就堵死了自己的官路,不提也罷。

    封建社會啊,大家隨便想想就好了,可千萬別去嚮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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