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盛唐輓歌 >第313章 百無一用是天子
    “這葡萄酒的後勁真是大,喝的時候沒感覺。”

    夜深了,沙州老宅的臥房裏,方重勇一邊眯着眼睛看西域地圖,一邊對身旁端茶倒水的阿娜耶抱怨道。

    這小宅院是當年方有德小時候住過的,如今都算是沙州的“名人故居”了。方重勇婉言謝絕了沙州刺史王懷亮的邀請,執意住到這間條件相當簡陋的宅院裏,體會着當年方有德驟然從唐末五代回魂到盛唐時的心境。

    爲了自省,方有德特意給自己起了個表字叫“全忠”,足見對滅唐的朱溫怨念之深!

    “阿郎在想什麼呢,一臉沉重的樣子。當年吐蕃人圍沙州也沒這樣吧?”

    阿娜耶用粗糙帶老繭的小手撫摸着方重勇的面龐,一臉關切的詢問道。

    “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談中,不提也罷。”

    方重勇嘆了口氣說道,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聊下去。

    如今邊鎮兵力過多,耗費財政過大的問題,已經在朝廷內引起熱議,感覺好像問題都是邊鎮地區帶來的,裁軍的議題只怕會被提上日程。

    但以方重勇所知的,起碼在天寶年間,大唐的邊鎮,包括安祿山所控制的河北北部邊緣,都是朝廷政策執行較好,民生治理較好的地方。

    用最簡單的邏輯去反推,如果安祿山治下真的民不聊生,那他要“清君側”的時候,只怕早就被當地人綁起來送長安了,還造個毛的反啊!

    真正出問題的,反而是唐庭直接統治的“非軍事區”。包括但不限於以洛陽爲核心的河南,以貝州、博州、魏州爲核心的河北南部地區,以長安爲核心的關中!

    這些地方民生負擔極爲沉重,百姓對朝廷怨氣極大,又都是人口極爲稠密的地區。

    說到底,大唐的終極矛盾,還是人多地少,養不活那麼多的人口所致,這纔是問題的核心。

    這三個地方,在安史之亂後,形成了以宣武鎮爲首的防禦型藩鎮羣,以魏博爲首的河朔三鎮,以及關中神策軍藩鎮化以後的“宦官藩鎮羣”。

    將“非軍事區”軍事化,可不就是變相鎮壓了可能爆發的民亂麼?軍事格局的轉變,一直都與經濟基礎和政治生態密切相關!

    類似情況,跟糖尿病的殺人原因一樣。

    身體內糖多了看似問題不大,實則引起部分機能失調,得糖尿病的人都是死於併發症,而非糖尿病本身。

    簡而言之,大唐將要面臨的驚濤駭浪,全都在滿朝文武視野所見的水面下,沒有誰真正看到問題在哪裏!既然連問題在哪都不知道,就更別提對症下藥了,未來大亂是必然,誰也擋不住,想這些都是沒用的。

    頭痛不能只醫頭,腳痛也不能只醫腳。

    將來要怎麼收拾局面,要如何在亂世中生存,纔是方重勇現在思考的問題。

    這種事情,別說阿娜耶只是個懂醫術的年輕女子了。就算她在朝中爲官,方重勇把自己的憂慮說出來,估計對方也只會以爲這是在危言聳聽。

    一個人力所不能及,卻又頭腦清醒,是一件很困苦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知我者,謂我心憂。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。”

    方重勇忍不住再次嘆息說道。

    “何求何求?

    你不就是眼巴巴望着那些又騷又媚的胡姬嘛!

    我不管你了,你愛找誰找誰!”

    阿娜耶狠狠的拍了一下方重勇的肩膀,扭頭就走,卻又被對方死死拽住胳膊。

    “發什麼脾氣嘛,我是在心憂國事。”

    方重勇讓阿娜耶坐在自己腿上說話。

    “唉,其實你也用不着這樣哄着我。男人嘛,都是那樣的,妾身也知道。

    阿郎前一刻還在心憂國事,這一刻手就伸到妾身衣服裏面了。”

    阿娜耶眼神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抱怨道。

    “看來不教訓教訓你真的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方重勇讓阿娜耶跪坐在自己身旁,在桌案上鋪開大紙,讓對方幫忙磨墨。

    等一切準備就緒,他在紙上寫道:艱難的年代造就勇者。

    “這就是大唐立國之時,太宗皇帝橫掃天下,甚至敢於殺兄奪位,不勇敢,不能喫苦,就會死。

    所謂優勝劣汰,不過如此。”

    方重勇的眼神很是認真,阿娜耶被他的氣勢所震懾,只得輕輕點頭,不再去想那些男歡女愛的事情。

    接着,方重勇繼續在紙上寫道:勇者創造安逸的年代。

    “太宗開創貞觀之治,高宗武后雖有爭議,但大唐國力總體向上,國家興旺繁榮,社會安定,這個沒有問題,對吧?”

    阿娜耶微微點頭,她雖然對這些不太懂,但感覺方重勇現在好厲害的樣子,充滿了男人雄健又睿智的魅力。

    “可是,美好的年代,會讓人變得軟弱。

    如今長安權貴愛俊俏美少年,好文惡武,沉迷享樂。

    官場漸漸腐化,無能之輩比比皆是,不正是如此麼?”

    方重勇又在紙上寫下:安逸的年代產生弱者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還有一句?”

    沒喫過豬肉也見過豬跑,阿娜耶知道大唐的詩句,多半都是四句八句十六句之類的,四句至少爲一個段落。

    方重勇沒說話,只是在紙上寫道:弱者重返艱難的年代。

    “現在的大唐,大概就在這第三句和第四句中間。第三句已經完成,第四句尚未開始。

    但那也是遲早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我所慮者,便是這個。”

    聽到這番話,阿娜耶不僅沒有皺眉,反而哈哈大笑。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,好不容易纔收斂笑容反問道:

    “阿郎,妾身可是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,好多年了。

    未來如何不知道,但起碼你爽過了不是麼?節度使女兒與你爲妻,伱還想如何?

    妾身不也一樣麼,沒遇到阿郎的話,現在妾身還不是白天在地裏幹活累死,晚上還要被人玩得死去活來。

    現在這種生活,過去妾身是想都不敢去想的。

    將來阿郎的子嗣們都年長了,要爭家產,各種破事少不了。妾身到時候年老色衰,也伺候不動阿郎了,到時候要如何自處?這些難道不煩心?

    可是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?

    只要妾身現在過得好,過得舒坦不就好了?

    反正天下大亂的時候,倒黴的又不是我一個,大不了一起苦熬。

    妾身就算當個農婦,要是能看到帝王皇子的妃嬪,淪落爲青樓妓館的粉頭陪人睡覺,那我心裏也舒服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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