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先生站在原地,他個子很高,高到唐元元只到他胸口位置,低頭瞧着她發頂,上面那一圈礙眼的紗布讓他烏黑的瞳仁藏着冷厲。
昨天回去,他第一時間便去找陳縣令,請求他幫忙找人。
縣令出手,哪有辦不到的事,人很容易就找到。
只不過是個家徒四壁的窮小子,一個人養着五十歲的老母,七十歲的奶奶,還有個餓着肚子的弟弟。
原本他的下場應該跟竇四郎一樣,可是這種情況,顧七郎再硬得心也做不到那麼陰鷙。
他肅着臉返回城,當然便跟顧懷之夫婦講明他要迎娶唐元元的事情,顧懷之當然沒有異議啊,這種事情都提過好幾次了,宴文珺更是開心,她老早便想着要唐元元做她的兒媳婦。
只是,讓他沒想到的是,這件事除了顧氏夫婦同意之外,就連陳縣令都不贊成。
來見唐元元之前,他就是從衙門過來的,陳縣令那沉穩的語氣便是此刻,還在耳邊迴響。
“我對你寄予厚望,你若是迎娶一個走商的女子爲妻,將來的仕途不看重嗎?有道是人往高處走,拜官娶妻爲的什麼意思?就是讓你摒棄雜念,專心考功,明年在江臺城我爲你物色一位官家小姐爲妻,個人情愛在仕途面前算得什麼?你才高識遠,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這個道理。”
“你是我們縣近百年來頭一個小小年紀就高中秀才的儒生,不要爲了一介大字不識的草民自降身份,做官後虛心學習,潛心培養自己的勢力,那時候你就是新一代高門貴胄,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?”
顧七郎冷硬的心腸壓根不動搖。
他早就知道陳縣令爲何這麼器重他,若是他高中舉人,陳縣令就是他的提攜恩師,有再造之恩。
然後聽他的話娶一個官宦女子,那更是形成沾親帶故的通家,無論禍福都一併捆綁了。
可他自己本身便是豪門貴胄,還會在乎一個小小的陳縣令?
心是自己的,想娶誰容不得別人置喙。
但是見着唐元元跟他置氣,他面上有極其輕微的蹙眉,語氣卻異常柔和。
“元元跟我生氣了嗎?”
他繞起她的一縷秀髮纏在手上,細長的手指纏繞着烏黑柔亮的髮絲,像一條黑白分明的小蛇。
唐元元紅着臉猛地睜大眼睛,這怎麼還有點撒嬌的意味呢?不過她正在氣頭上,不喫這套。
“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,我…”
“我聽着呢。”這人竟然笑起來,大白牙晃着眼睛,看神色顯然知道她要說什麼。
她話到嘴邊頓住,氣上心頭,立馬換個強硬的語氣,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威武。
“你爲啥突然要說娶我啊?你能不能跟我通個氣?知道麼,我爹孃早就因爲你的事告誡過我,是我沒跟他們說,你這麼做不就讓我難做,我昨晚被他們說了許久你知道嗎?”
她連珠炮似的越說越氣,對他僅剩的那點痛苦全都化爲滔天怒火,趕緊跟他說清楚,以後不要理他,讓他也嚐嚐自作主張的滋味。
瞳仁裏帶着些委屈,水光閃閃,衝她慢悠悠地道:“是你自己笨啊,我早先無論話語還是舉止,都暗示過你許多次,而且…”
他更委屈了,“是你說要對我愛如珍寶的,那就要對我負責到底呀。這句話我當真了,即是當真,肯定要把你當做我的娘子看待,別人都要給你說媒了,我若是再不動,還算得什麼男人。”
“你…!”
唐元元呼哧呼哧地直喘氣,一向自詡口才極好的她,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能被別人給說的啞口無言。
感情話到他這裏,都成了她有問題,是她直腦子,把人招惹了轉不過彎,現在鬧成這樣,她不但不能說還要寬慰他受傷的心靈?
早知今日,她是打死都不會說愛如珍寶這句話的,給自己套了這麼一個祖宗來。
臉更紅了,像熟透的一顆毛桃,她炸着毛般說道:“我…我沒有把愛如珍寶說成這個意思啊!”
像只發怒的小雛鳥,真可愛。
他笑得眯眯眼,又說一遍,“那你要對我怎麼辦?總不能一開始不是這意思,破廟還不是這個意思吧,那次不是都說開了。”
伸手捏捏她的臉蛋,把肉全都拘起來,語氣更軟了,帶着誘哄:“你可是被全城的人都看見我抱着你,你要怎麼辦?”
“涼拌!”
唐元元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不排斥他動手動腳,反而被他牽着鼻子走,剛剛還在心裏告誡自己,要跟他斷了,遠離他的,這麼快就忘了。
她討厭這樣的自己,努力平復心情,冷聲道:“我不但要涼拌,還要熱炒,把你炒到天邊去,讓你自作主張。”
她說完,還不忘瞪他一眼,把頭髮一把從他手裏拽過來,轉身就走。
想太多事,腦袋疼,她拐道去了齊老大夫那裏,讓他給自己換藥。
接着去了一趟攤位那裏,唐父早上出門前,交代過,說請人寫張告知書,近幾日不開張,讓食客們不要白等。
可是她來到跟前,還是看見有幾個老食客在附近轉悠,一見是她,紛紛過來詢問她的身體狀況。
她都一一應答感謝了,再看周攤主,果然聽取她的意見後,生意有起色不少,攤位前不再是零零散散幾個客人,而是排着小隊。
見周攤主忙着招呼不了她,她便跟他擺擺手算是打了照面,轉身準備回牛家村。
走在路上,她感到很奇怪。
回頭看來路,顧先生竟然沒跟上來,按照這人的性子不應該被她說一頓就此沉默。
她想不明白,索性不管,反正她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,換做心氣高的男子,早就對她嗤之以鼻,轉身另尋良緣去了。
出城的時候,碰到唐父,他臉上帶着苦澀之意。
“爹,顧家與你說的什麼?”唐元元覺得他表情不對,有些擔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