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巖城,城主府,樸實無華的廳堂內,主客二人再次落座,只是這一次,夏侯鷹卻明顯失魂落魄。

    他下意識想要端起茶杯潤喉,手臂卻顫抖的厲害,一個不慎,竟將茶杯掃落到桌下。

    王洛御氣兜住,將茶杯完好送回對方手中,而後再端起茶桌上仍留有餘溫的茶水,輕抿了一口,笑道:“城主何故如此頹喪?大捷之後,應該大喜纔對啊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試着強笑,卻最多隻能抽動一下嘴角,實在擺不出他慣常的笑容了。

    無論是輕鬆寫意的、還是諂媚卑微的,無論哪一種都彷彿從他身上被永久剝離了出去。

    王洛搖搖頭:“放心,那兩人沒死,只是暫時被震懾失神。那二人的性命我留着還有用……”

    話沒說完只聽一聲模糊不清的咕噥,從夏侯鷹的喉嚨中擠了出來。

    “嗯?城主你說什麼?”

    夏侯鷹臉頰抽動了一下,嘴脣跟着囁嚅,然而那聲音仍是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王洛說道:“不必急,深呼吸,將想說的話在心中重複醞釀幾次,之後再慢慢說出來,一個字接一個字……”

    在這種耐心的引導之下,夏侯鷹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問。

    “你,究竟是誰?”

    王洛答道:“我是仙撫使王洛啊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痛苦地搖着頭:“你……你不可能是仙撫使,仙撫使並不是你這個樣子。”

    王洛笑了:“怎麼,你總過見過幾個仙撫使就能總結規律,定義仙撫使了?你是仙人還是國師?我又爲什麼不能是仙撫使了?”

    頓了頓,王洛又說:“不過,這也不失爲一個好問題,就用它來作爲咱們的故事序章吧,序:一個有些奇怪的仙撫使。某年某月,邊陲小城流巖城迎來了一位古怪的客人,他自稱仙撫使,但身上種種細節卻格外可疑。然後這故事中所說的種種細節,以及其背後的合理性框架,還要拜託夏侯城主你來構築和潤色。伱那麼擅長講故事,應該不會被這麼簡單的問題難倒吧?”

    夏侯鷹張了張嘴,痛苦萬分地說道:“我……我很感謝你剛剛的援手,但我終歸是朝廷之臣,不能與敵人媾和。”

    王洛說道:“所以你其實知道我是誰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嘆息道:“我,我寧願自己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哈哈,怎麼可能不知道呢?我初來乍到,全身上下處處都是破綻,本來也不可能真的瞞住本地人。若你是個昏聵無能的狗官,或許我還能用仙撫使的身份詐你一下。但你既然頗有城府又有眼力,那自然看得出我並非新恆朝的本地人……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。從現在開始,我就是仙撫使,而我爲什麼是仙撫使,就是你的問題了。不必這麼急着抗拒,某種意義上講,我的確是仙撫使,只不過和你先前所見所知的任何一個仙撫使,都不相同罷了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有些困惑:“不相同?”

    “所謂仙撫使,本質上就是蒙仙官賜福,歸國師統轄的少數精銳。而我身上既有仙官的賜福,也的確和本朝國師頗有干係,此次前來,更是應國師本人所邀。所以嚴格來說,我其實是最具權威性的仙撫使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聽得眉頭緊皺,大惑不解,但很快,這位老城主就漸漸恍悟到此事的內情真相,明白王洛的言外之意,就是新恆朝的仙官和國師都已經背棄了這個國家,不由渾身發抖,面色慘白。

    “不不不,這不可能,這絕不可能……”

    王洛說道:“沒什麼不可能,若是你能登高東望,看看羣山以東的景象,看到那座急劇逼近的靈山,應該就能理解爲什麼會有我這樣的仙撫使出現了。我倒是覺得,仙官也好,國師也罷,作爲新恆朝的管理者和守護者,在這個問題上是盡職盡責了的。可惜,從我踏入新恆朝的國境線後,東邊的景色就再也看不真切了,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嚴格矇蔽了真實的景色。縱使是我這仙撫使,在新恆朝的國境之內縱目遠眺,也只能看到一片太平的血河平原,彷彿什麼都沒發生,什麼人都沒來過……這新恆朝倒是把你們保護的挺好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聽到此處,心防更是近乎崩潰:“這……怎麼會有這種事……”

    王洛說道:“也不是什麼壞事吧?仔細想想,我這仙撫使初來乍到,第一件事既不是抓捕落單的百姓搜魂奪魄,也不是對你這一城之主施李代桃僵之法。而是客客氣氣地與你談笑風生,享受你的故事和府上的粗茶。之後,還幫你擺平了來自桑郡的麻煩。有我這樣的仙撫使,又有什麼不好?還是說,你寧肯去招待那兩樁爛貨,也不肯招待我呢?”

    聽到此處,夏侯鷹雖然仍是搖頭,但態度卻明顯緩和了許多。

    “那兩個校尉的事,的確應該多謝你……謝謝。”

    最後兩個謝字,彷彿用盡全力,誠意十足。

    “也不必這麼客氣,剛剛你已經謝過一次了。何況,我幫你,也有我的私心在。而這一點,應該也無需我多解釋了。”

    看着廳堂角落並排躺成乾屍模樣的紫紅校尉,夏侯鷹無奈地點點頭。

    無論如何,當王洛以暴力手段干涉此事後,他們就已經登上了同一條船。現在的夏侯鷹別無選擇,只能絞盡腦汁,搜刮肚子裏的一切素材,將王洛這仙撫使的身份做牢做實。

    也只有仙撫使,才能保護好這座慘遭小人覬覦的流巖城,保護好那些從未經歷過風險的樸素百姓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……仙撫使大人!”

    “哈,這就對了。”王洛頓時笑了起來,而後向夏侯鷹伸出手,與他用力握了一握。

    這種陌生的禮節,讓夏侯鷹很有些不適應,但他還是用力回握,表達了自己的態度。

合作達成後,王洛便神態輕鬆地說道:“其實,在你最初出門迎客的時候,我還考慮要不要就此一走了之。聽了你的故事,瞭解了新恆朝的風土人情,我這仙撫使已經能扮演的足夠真實了,至少糊弄糊弄一些沒見識的愚夫愚婦是綽綽有餘。之後只要一路慢走,細細觀察品味新恆朝的風土人情,那麼應該要不了多久,我就能完美融入此地。再之後便能一路暢通地進入首都……但是,那兩人的表現,卻是將一個絕好的機會給我送上門來了。在陌生的土地上,再怎麼自由行,也不若有個見多識廣的地陪嚮導啊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低聲道:“我,在下,必不讓仙撫使大人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也不必說個話都這麼戰戰兢兢的,就拿出先前你講故事的態度便最好。”

    夏侯鷹卻認真道:“以在下的身份,面對真正的仙撫使大人,再怎麼恭順也不爲過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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