蘭泉寺得名,是因爲寺廟後院中,有一股天然的泉水,泉水口的周圍,長了一叢叢的野蘭花,多少年來一直如此,故此得名。
蘭泉寺的住持僧人叫廣真法師。
他五十多歲年紀,從最初到寺裏掛單,自小沙彌坐起,一路做到今天住持的位置,前後已經有三十多年。
雖然蘭泉寺地處偏僻,但廣真法師名聲卻不小,所有跟他談過禪論過道的人都說,廣真法師不僅佛學精深,還性情清幽、慧命高潔,是當世難得一見的高僧。
名聲漸漸傳出,這蘭泉寺就不至於斷了香火。
本來確實有中斷香火之憂的,畢竟京城一帶名寺很多,你蘭泉寺躲在五十里開外的深山裏,一般人誰去啊?
所以對於蘭泉寺的僧人來說,現在的狀態挺好的,既不會斷了香火,又不至於太過嘈雜,正好可以安心修佛。
可能從這一點考慮,即使現在廣真法師頗得大名,也不經常見客。
要跟廣真談佛論道,只有預先上香火時,跟知客僧好好說過,纔可能在每月月半之時,跟廣真法師相見,每次還只能接待一人。
這樣的規矩,有點不近人情,但反而讓人更加珍惜貴重,於是在一些富貴圈子裏,都把見一次廣真法師,喝喝茶、談談禪,當成最風雅的談資。
當然了,這樣的名聲名氣,也就在小圈子裏了,畢竟遠離京城中心舞臺,再有名氣,也有限,簡單說,就是“小衆”。
這一日,正巧月半,蘭花嶺的蘭泉寺中,廣真住持正在接待一位富商香客。
廣真長得有點胖,確實肥頭大耳,但架不住人家氣質好,放在普通人身上叫肥胖,放在他身上,就變成了有菩薩佛子相。
今日廣真相陪的,是個湖廣來的布匹商人胡厚年。
胡厚年雖然是個商人,卻挺信奉佛教。
他一個行商,風餐露宿,時不時可能遇上歹人,這讓他僱傭保鏢之餘,也特別信奉佛教。
畢竟一個人面對太多未知的事情時,很容易信奉這些。
雖說有保鏢,胡厚年今天到蘭泉寺,拜會住持僧,可沒帶保鏢。
人家是有德的大和尚,你弄幾個粗漢武人在身邊,算怎麼回事?
何況蘭泉寺的規矩很大,住持僧說接待一人就接待一人,你帶一幫子保鏢算啥?
這兒鐵定安全啊!
而胡厚年身爲一個商人,雖然有倆錢,也知道自己在這年月,沒啥地位,連個小秀才都不如;放在平時還好,現在要見小有名氣的住持僧,內心裏那股子自卑勁兒,就冒出來了。
於是,既然覺得蘭泉寺佛門淨地,肯定安全,胡厚年爲了讓自己不那麼自卑,在大德高僧面前能挺起腰桿來,今天他特地穿金戴玉,身上裝飾得格外好。
那腰帶上、戒指上、帽子上,凡是能鑲寶石的地方,各色寶石跟不要錢似地鑲上去;
什麼紅寶石、綠瑪瑙、紫玉髓、藍靈玉、白珍珠、黃琉璃等等,珠光寶氣,交相輝映,把一身華美的紫緞長袍,映得光彩流離、華美至極。
當他來到寺中,和廣真住持一起閒走時,胡厚年便發現,這蘭泉寺中的景色,果真清幽,各色樹木青蒼高大,枝葉間時有鳥雀跳躍鳴叫,十分動聽。
廟中又多植花木,特別是多種芳蘭,那花香跟鳥語交織在一起,真讓人心曠神怡。
在這樣的廟宇中閒走,胡厚年只覺得耳目一新,感覺自己沾滿銅臭氣的污濁靈魂,也都被清洗得乾乾淨淨。
光是景物已然這樣,何況一路還不斷聽得廣真法師語發幽旨,妙語連連,更引得胡厚年感覺自己超脫塵世之外,如同到了佛山仙境裏。
這一路,也不光是廣真說禪。
可能僻處深山,廣真大和尚對外面的世界,挺好奇,也問了胡厚年不少事情,特別是行商的經歷。
說到這個,胡厚年可有得說了,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。
可能平時說話還有點顧忌,但此地僻處深山,鳥語花香,沒什麼人跡,胡厚年就沒了任何顧忌,說得比往日任何時候都多。
廣真很感興趣地聽着,不時地微笑、附和、發問,更讓胡厚年覺得心情放鬆愉快了。
兩人十分投機地說着話,走着走着,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後山裏。
前山已然清幽,何況後山?
胡厚年感覺愈加幽靜了。
蘭泉寺的建築其實並不多,到了後山,只修了幾間亭子,亭子裏都放着蒲團,顯然不是普通的賞景亭子,而是供寺內僧人打坐修行用的。
“蘭風洞?還委實不知。”
胡厚年想了想,好像介紹自己來這裏的朋友,還真沒提到什麼蘭風洞,看來連他都不知道了。
“呃,連他都不知道?”胡厚年一愣,頓時欣喜想道,“按說他比我對蘭泉寺熟多了,怎麼連他都不知道蘭風洞?”
“看來剛纔一番談禪,廣真大師對我另眼相待了。別的不知道,我鐵定比這老友更有佛緣!”
正這麼想着,他便聽廣真矜持地道:
“其實蘭風洞,乃本寺祕境,其中有大機緣,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的。”
“今日與胡施主一番暢談,竟是頗有知己之感,若再敝帚自珍,便失了我佛普度本意,那今日,便帶胡施主去看看吧。”
一聽這話,胡厚年心裏簡直樂開了花,但表面還矜持着,免得被廣真法師看輕。
他努力按下激動心情,說道:“感謝大師盛情,小可不勝榮幸。就不知這蘭風洞,有何特別?”
廣真微笑道:“有何特別,還得胡施主親自去看,纔是‘慧眼親識’的真義。”
“對對!”胡厚年連連點頭,“敢請大師引路,我過去親眼瞧瞧。”
“請。”廣真法師一打手勢,便在前面帶路,兩人走上一條蜿蜒的石板路。
胡厚年發現,蘭風洞其實不太遠,就在後山一片小黑松林的旁邊。
看到蘭風洞的第一眼,胡厚年就一愣,心說:
“這跟想象的不一樣啊?還以爲是山壁上的洞窟,原來是大松樹下地上的一個大石窟窿。”
原來蘭風洞,正是地上的一個洞窟。
它方圓六尺,似乎還挺深,離得還有段距離,就能聽到輕微的嗡嗡風聲。
洞口的周圍,長着些蘭花草;蘭花正開放,或藍或黃,乘着洞中吹拂的風氣,時有幽香飄來。
蘭風洞口旁邊那棵大黑松樹,則年深日久,長得有一人合抱之粗,斜在洞口的上方。
粗大的松樹幹上,正繫着一副繩梯,軟搭搭地垂在洞口裏。
“這便是蘭風洞。”廣真一指石洞窟道,“此洞最是清幽,我便在這洞中,悟得了十六字真言。”
“哦?哪十六字?”胡厚年好奇問道。
“便是‘凝心入定,住心看淨,起心外照,攝心內證’。”廣真合掌巍然誦道。
雖然聽不懂,胡厚年立即讚道:“說得真好!不愧是佛性高潔的大德高僧!”
“施主謬讚。不過貧僧有個問題想問施主:你覺得貧僧有多大年紀?”廣真微笑問道。
“嗯?”胡厚年有些詫異,不知道他爲什麼問這個。
他特地打量了廣真兩眼,便道:“三十七八?”
“哈哈!”廣真失笑道,“施主說笑了。其實貧僧,六十有五,可稱老衲了。”
“什麼?!”胡厚年脫口驚道,“莫不是在騙我?”
“阿彌陀佛,出家人不打誑語。”廣真合掌肅然說道。
“這這!”胡厚年真的是驚到了,語無倫次道,“這真是……真是沒想到啊。”
“呀!不知道大師您是怎麼做到的?是佛家的修煉嗎?”
“佛家修煉,倒在其次;真正原因,還着落在你眼前這洞上。”廣真笑道。
“這洞?蘭風洞?”胡厚年疑惑道。
“正是。”廣真道,“施主難道忘了,剛纔老衲說,這蘭風洞大有機緣。”
“我能保持青春之貌,正因蘭風洞中,多生黃精、茯苓,還是他方難得一見的珍品異品。”
“我便常下去採摘,並與洞中冰晶泉水一起服用,故此保有青春之貌。”
“這!”這一下,胡厚年真的驚呆了。
他內心立即翻騰起來:
“原來長生不老之藥,還真存在!雖說不是真正長生,可看廣真這樣子,多活個二三十年,根本沒問題啊。”
“這年頭六十五歲,誰不是老態龍鍾、半截入土?可看廣真面色紅潤,黑髮朱顏,剛纔走了那麼久,還身輕體健,比我走得還快,還輕鬆,我看別說多活二三十年,多活四五十年。我也相信啊!”
“啊?這樣的話,豈不是要上百歲了?”
一想到這,胡厚年頓時心就熱了!
世間事便是如此,越是有錢的人,就越惜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