衆弟子一聽,都挺喫驚:
“師父怎麼就要成仙了?就算得道,咱們佛門的道不是立地成佛嗎?怎麼變成成仙了?真是搞不懂。”
哪怕平時敬畏住持師父,許多弟子心裏總是不信。
尤其大多還是年輕人,便忍不住紛紛勸道:“師父您這樣,不會餓死吧?記得多帶乾糧淨水。”
這個話,正好搔到廣真癢處,他便有些得意地道:“不用。爲師知道你們一片孝心可嘉,但爲師自有辦法。”
“這這……”弟子衆人聽了更覺匪夷所思,不免面面相覷。
其實剛纔這麼勸的人,內心覺得,這提醒,完全多餘,師父肯定會帶水糧的;自己這麼勸,只不過爲了表現孝心關心罷了。
誰能想到,師父他孃的還真不帶乾糧下去啊?!
“怎麼回事?難道師父在後山吹了陰風,中邪了?”
衆人慾言又止,神色古怪。
見他們這樣,廣真卻不動聲色,只在心裏冷笑一聲,得意想道:
“你們這些庸人,都太愚蠢。”
“想不到爲師有了必然成仙之法吧?還怕爲師餓死渴死?”
“那仙窟洞天裏,什麼仙藥靈泉沒有?還喫俗世飲食,別弄得肉身渾濁沉重,學不得白日飛騰仙法。”
“你麼這些粗俗庸人,我再忍你們十五天;等十五天後,我跟你們就一刀兩斷!”
“屆時本座成仙,你們還是凡人,咱們就仙凡兩隔了,再不是一路人。”
“剛纔叫你們十五天後來看,還真以爲記掛着你們?不過是本座成就仙尊,跟剛纔小哥兒一樣,腳踏仙火焰羽出來時,如此輝煌神蹟,怎可沒人圍觀?”
“得道昇仙之際,若沒有觀者,那真是‘富貴不還鄉,如錦衣夜行’了——來,你們都來!到時候不羨慕死你們!”
存着這個念頭,廣真爬着繩梯下去時,還不忘大叫道:
“大夥兒一定記得,十五天後,全都來啊,來看爲師昇仙!”
“現在就都散了吧,別影響爲師修煉。”
說這話,他是既要立牌坊,又怕弟子們偷窺到他進入洞天呢。
半晌後,等廣真爬到繩梯末端,終於腳踏實地,他甚至想來個絕的,就大喊一聲,叫惠得把繩梯撤掉;到時候十五天後,自己再飛騰出來,那才更震撼呢!
不過廣真想了想,還是沒做這麼絕;萬一自己仙緣不夠,昇仙不成,好歹能爬繩梯上來不是?
從這點看,他也是挺慎重的。
不過廣真的心眼,不僅毒,還真挺小的;剛到洞窟底下,他沒有立即去找什麼軟石機關。
他特地側耳傾聽,等確認弟子們的腳步聲,都走遠,都聽不見了,纔開始按照李雲絕的方法摸索。
不得不說,昇仙是不太容易的,廣真先按李雲絕的說法,找了一圈,都沒找到心目中那塊凹下去的軟石機關。
不得已放寬了條件,廣真卻又發現,石壁上有四五個凹進去的石頭窩,似乎都符合條件。
他不得不開始每個石窩,都用力敲擊,而且按李雲絕說的力度角度,使勁猛捶。
剛開始他還挺有信心,畢竟李雲絕說他只捶了一下,就啓動開關了,要說自己的力氣,也不比姓李的小哥差,怎麼可能不管用?
卻沒想到,廣真對四五個石頭窩,每個都狠捶二十來下,竟然一次都沒反應!
當最後一個石頭窩,也敲不開時,廣真有點慌了。
“難道我仙緣還不夠?”
“不可能啊,仙緣這東西,只不過是我騙騙那小娃兒的說辭;弄對了機關,什麼仙緣不仙緣的?難道有鑰匙還打不開鎖嗎?”
“還是我時辰不對?”
“是了!肯定是時辰不對。”
“能打開仙窟洞天的機關,那還了得?都是仙人佈置的,咋可能和時辰沒關係?”
“看那小子前些天能打開,就說明,這機關和季節月份沒啥關係,基本和一天當中的日升月落有關係。”
“那就好了,我不用等太久,每個時辰都捶一下,特別當有日光、月光照進洞裏的時候,一定要好好捶,肯定行的。”
“老子就不信了,那個嘴上沒毛的浮誇子弟行,我廣真深山老廟修煉了這麼久,沒他小娃娃有本事?哼,仙藥靈泉,我喫定了!”
心裏發了狠,廣真反而不急了。
他坐了下來,盤腿而坐,開始靜心打坐。
這麼多年的寺院生涯,倒讓他一個野路子,也習得了佛門打坐靜心之法。
只可惜,一天過後,他再也沒法靜心了。
想象中的成功,完全沒出現。
蘭風洞十二時辰,每一刻都不放過,也沒任何效果。
最後的結果是,仙窟洞天沒打開,他一雙胖手都快捶爛了,所碰之處,洞壁上已經血跡斑斑了。
一個可怕的念頭,開始升騰在廣真的心頭:
“那少年,不會是說謊的吧……”
“不會不會!”
他第一時間否定了這種可能。
就那貨?一個輕浮耍蠻的繡花枕頭,光憑自己,怎麼可能會踏着焰羽紅光,輝輝煌煌地從深洞中飛昇上來?
如果說他說謊,那說明他本來就會;先不說這根本不可能,就算能,有這種本事的人,怎麼會突然跑來深山老廟來,就爲騙他一個老僧人?
除非他知道自己的劣跡。
這就更不可能了!
自己這蘭風洞困人成屍斂財法,可是經過精心設計的,下手的對象也都精心選擇,專挑那些無根無絆的遠來之人。
在這個年代,這些人孤身遠行,來到蘭花嶺深山,忽然消失了,外界根本不可能確切知道,他們到底在什麼時間、在什麼地方失蹤的。
所以那個李雲絕,怎麼可能是存心跑來,裝傻害自己呢?
絕不可能!
就算退一萬步,這小子真發了瘋,專門跑來害自己,那也不怕,他廣真做事謹慎,算無遺策,那繩梯可還留着呢。
大不了暫時不升仙,先順繩梯爬出去,把手掌包紮包紮治治再說,就當被人逗悶子取樂了——
“呃,繩梯?!”
廣真悚然一驚,下意識地扭頭朝繩梯垂處瞧去——
這一瞧,他瞳孔都放大了!
繩梯,不見了!
陡然驚懼之際,一個模糊的意識,忽然浮現在廣真的心頭:
“似乎、好像……已經很久沒看見繩梯了……”
“雖然不知道啥時候沒有的,但好像,就在自己下來不久後,就沒注意到它的存在了……”
這念頭一起,剛纔還篤信少年不可能騙人的廣真,一下子崩潰了!
他開始瘋狂地喊叫呼救!
可這蘭風洞的位置,是他爲了害人,精心挑選過的,聲音絕對傳不到寺裏;
哪怕他喊得再大聲,傳到蘭泉寺僧人們耳裏時,還沒有後山的風聲來得大。
更何況,他之前還特地命令弟子,前十五天,禁止到後山來——
一想到這,廣真就悔恨得用手直打自己的光頭!
他不僅悔恨這條愚蠢的命令,還悔恨自己平時管教弟子太嚴厲,搞得這些人,都太聽自己的話了!
這會兒他多希望,自己的弟子們個個是刺兒頭,逆反心理特嚴重,自己不叫他們到後山來,他們偏要來!
但這是不可能的。
知弟子莫若師父,廣真知道,自己這麼多年,爲了防止蘭風洞謀財害命之事敗露,一直對前山寺裏的弟子僧人,採取高壓政策,用盡了各種手段,讓所有人都敬畏自己,自己說一不二。
以前覺得應該這樣,這樣很好,沒想到有一天,居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!
“到底是爲什麼?這李雲絕,究竟是什麼人?”
開始時,廣真還有精神思考這樣的問題。
但隨着時間的推移,隨着口渴飢餓越來越嚴重,他已經沒心思想這些了。
生理的痛苦,心理的絕望,如兩條毒蛇,兇狠地啃咬他。
他癱坐在地上,背靠着堅硬的石壁,意識模糊地想:
“我這些年,苦心害人,賺了很多錢,置了很多房產田產……”
“我還在旁邊的山村,建了別墅,買了田產,娶了嬌妻美妾……”
“可現在,一切都沒了……”
廣真哭了。
淚嘩嘩地往下流。
哭得好一陣,他開始衝着頭頂的微光,用嘶啞的嗓音,發出最惡毒的詛咒。
只可惜,如他當初所願,外面一片沉寂,根本就沒人聽。
到這會兒,廣真這個兇僧毒和尚,終於能理解那些被他所害之人,困在洞底、絕望等死時,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可怕心情。
好在廣真身子胖大,飢渴交迫中,還能比常人稍稍捱長一點時間。
不過到了第五天上,他也飢渴難耐,受不了了。
到了第六天上,他已經奄奄一息,快死了。
至少眼前出現了幻覺。
以前害過的人,全都變成張牙舞爪的厲鬼,從四周石壁上飄然站起,朝他猛撲過來!
也出現了腐敗的屍體幻影,從四面角落的泥土裏冒出頭,爬起來;他們肌肉腐爛、面貌猙獰,朝自己搖搖晃晃地包圍來。
以前覺得腐敗的屍體,不可怕,它們反而是自己的寶庫;但這會兒,卻顯得太恐怖了。
無數可怕的幻覺中,廣真忽然看到,一個自己死也忘不掉的人,悄悄地站到自己面前。
“李雲絕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