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克雷和武者們,打扮得像西域的胡商,跟剛纔拉斯坦一樣的着裝風格。
金血女王和她的女侍衛,則都戴着帷帽,披着斗篷,穿着灰藍灰綠的布長裙,都是現在西域年輕女子的尋常打扮。
若走在街上,她們幾個,就好像是其他幾位胡商打扮武者的女兒。
不過如果這時,李雲絕碰巧路過,看見金血女王,看見她帷帽下的金髮和藍眼眸,就會大喫一驚:
“這女人,怎麼這麼像夢中的那個金髮女王?!”
這時候,更應該喫驚的伊瓦爾,卻神色如常,還笑着朝門外的人揮了揮手道:
“有貴客來,也不預先打個招呼。”
金血女王,用夢幻般的海水藍明眸,盈盈地看着他,爾後嫣然一笑,開口道:
“尊敬的大學士,如果照你說的做,那等你回禮打招呼,恐怕就在信裏了。”
“呵呵。”伊瓦爾笑起來,鬍子直顫,“小姑娘,沒變樣,依然還這麼聰明。”
“好吧,既然來了,就進來吧。只是剛送走那位‘好友’——”
在“好友”這個詞上,前大學士加重了發音,還停了一下,看着媚荻的眼睛,才繼續說道:
“所以居處還沒來得及收拾,有些凌亂,恐怕有辱高貴的金血女王殿下吧。”
這次媚荻沒做聲,只是揮了揮手,她身邊的人,立即一擁而入;
其中兩位武士,一左一右,揪住伊瓦爾的胳膊,十分大力地將他押入正屋。
鬧出這麼大動靜,四周依舊悄無聲息。
伊瓦爾暗中嘆了口氣:
“唉,不用說,大宋護衛們,全都被解決了。”
“又或者,他們不知道什麼原因,疏忽離崗了。”
他被押入屋子後,金血女王媚荻一時沒管他,反而饒有興致地觀察屋中的佈置。
她看見,珈蘭大人物伊瓦爾的住處,居然按典型的華夏民居中堂布置,北牆的中央,正掛着一幅人物肖像畫,兩邊還各有對聯。
作爲老對手,媚荻怎麼會不研究大宋文化?
她一眼就看出,這幅中堂肖像掛畫,畫的是華夏曆史名人孔子;
兩邊的對聯,分別寫的是:
“至聖無疆澤天下,
嘉德有範照人間。”
媚荻將對聯讀了兩遍,忽然冷笑起來:
“呵呵,真有意思,咱珈蘭皇家學院的前大學士,居然膜拜東土弱國的一個流浪教師。”
伊瓦爾溫和地笑道:
“女王有所不知,孔先生的人文智慧,比整座皇家學院的學者教師,加起來都多。”
媚荻冷笑連連:
“果然是異端!查德尼,把他放下,我要跟曾經的老師,說說話。”
“是!”正扭住伊瓦爾胳膊的查德尼,聽了女王下令,忙把伊瓦爾放開,讓他坐在堂屋的方桌邊。
其實這位隨從打手一樣的查德尼,實際身份並不一般,他還是珈蘭國黑湖郡的領主,本身也是一名騎士。
領主與騎士集於一身,這在珈蘭國中並不常見。
一般來說,騎士聽起來聲譽貴重,但說到底只是領主手下的戰士,所以很少有領主本人,去通過艱難的騎士考驗,尤其還能最終成爲騎士。
但黑湖領主查德尼,做到了。
而且有些古怪的是,他的騎士資格,是由國王阿戈蘭授予的,但他本人,卻是不折不扣的“後黨”——
李雲絕曾經夢到的珈蘭國王、王后的混亂“家事”,已經延伸到珈蘭朝堂,不少臣子領主,已經漸漸分成了“國王派”和“王后黨”。
這位領主兼騎士的查德尼大人,就是王后黨中的中堅派,這次王后要親自來敵國京城,解決王國最大的隱患,他也主動請纓跟來了。
就看他這表現,確實很忠實,因爲在整個行動中,他起到的作用,跟打手無異,但他只要是在爲王后做事,就無怨無悔,毫無怨言。
支撐黑湖領主行爲的,是“忠”;
另一位紫荊騎士孔克雷大人,支撐他的,就不僅僅是“忠”了,還有“情”。
幾乎所有珈蘭國貴族都知道,這位自身便是伯爵、違和程度不亞於查德尼的紫荊騎士大人,是金血女王最癡迷的追求者。
對這點,孔克雷從不掩飾,哪怕有可能面對國王陛下的滔天怒火——
事實上,正因爲女王的國王丈夫,居然奇葩地沒啥怒火,孔克雷這奇葩的行爲,才能延續到今天。
對媚荻來說,她纔不管這些呢。
只要孔克雷有實力、又願意追隨,他是什麼動機,重要嗎?
好用就行。
雖然紫荊騎士大人,口口聲聲說自己的愛慕,是因爲折服於金血女王治國理政的無窮魅力,說得好像他這種奇葩的行爲,還和愛國有關;
但除他以外,所有人對此都嗤之以鼻,都一致認爲,這個奇葩伯爵騎士,根本就是見色起意!
他不過是饞媚荻的美色罷了。
說回眼前。
這時堂屋中,早有人點起了桌上的油燈。
伊瓦爾和媚荻這一對前任師生,就坐在昏黃的油燈前,對談起來。
明顯媚荻有一肚子話要說。
看着暗淡燈光中,倍顯衰老的老師,媚荻的心情也有點複雜。
不過想了想,她便冷着臉,對伊瓦爾道:
“學士先生,你所作所爲,看起來是超越階層,爲底層窮苦人謀福利。”
“可你有沒有想過,你煽動那些領地民,反抗他們的領主,是打破了珈蘭國千百年來穩固的社會結構?”
“更嚴重的是,你的努力,還打破了固有的階層文化,玷污了貴族血統的榮耀。”
“用這兒大宋人的話來說,你的做法就是動搖了珈蘭國本,是典型的亂國,是婦人之仁,是見小利而忘大義,違背了綱常!”
“哈哈哈!”伊瓦爾大笑起來,笑得鬍子一顫一顫的。
他拍着手笑道:
“好好好!不愧是我的好學生,一直都博聞好學,沒想到連大宋學,都修得這麼好。”
“那我親愛的學生,老師也要告訴你,大宋學中,有句話叫‘以史爲鑑,可以知興替’,還有句話叫‘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’。”
“咱珈蘭國的人民,受皇權貴族、光明教廷的雙重壓迫,已經像火山一樣就要爆發了。如果再不改變、再不革命,咱珈蘭就要完蛋了!”
有些激動地說到這裏,伊瓦爾語氣一緩,誠懇地說道:
“媚荻,我的女王大人,你應該知道,你的老師我,本來是改良派,想從內部改良,自我改善,避免全體民衆的大革命。”
“可我失敗了。”
“關於這一點,你太清楚了,我的皇家學院大學士的職位,就是你親手撤掉的。”
“那就只能變革了!”
“從上往下不行,那就只能從下往上、從外往內、從賤民往貴族革命了!”
“我的女王大人啊!其實我是在幫你們啊,我是在救你們的命啊!”
“你們、或者說咱們,再不改變,再不革命,就會上絞刑架、斷頭臺啊!”
“呵呵……”聽了他這番動情的話,媚荻卻非常失望。
她搖了搖頭,目光森冷地看着伊瓦爾:
“伊瓦爾閣下,你真是沒救了。”
“你居然相信,憑你和那些賤民,能顛覆千百年來的傳統?”
“最荒唐的是,你居然把所有希望,寄託於那些賤民。這可把你害死了。”
“你當初逃得急,恐怕還不知道吧?本女王派人,在鷹巢山頂新建了上百座絞刑架和斷頭臺,就是爲你的信徒準備的。”
“很遺憾,嶄新的斷頭臺,你是用不到了。”
“我今日就將代表珈蘭國的國王,在這裏就地處決你。”
“伊瓦爾先生,你就做個異國他鄉的遊魂野鬼吧。”
“真的很遺憾,您博學的靈魂,上不了光明天國了,註定要墮入亡靈之地的煉獄了。”
“作爲您曾經的學生,我善意地提醒你,去往煉獄的途中,小心點,別被惡靈抓去霧鬼之地了。”
“你比我博學,一定知道,被抓去那裏,意味着什麼。”
“呵呵。”面對女王的威脅,前大學士只是搖頭笑了笑,“女王大人,我不怕,真的。如果怕,我就不會坐在這裏了。”
“那樣害怕的我,定會坐在皇家學院茂盛的橡樹下、碧綠的草地上,穿着潔淨的白色長袍,跟珈蘭國最聰明的貴族年輕人,暢談各種高貴的知識。”
“所以,我尊貴的女王大人,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?”
媚荻不語。
她凝視着他,搖了搖頭。
她的眼神中,流露出一絲憐憫。
然後,她便站起身,往外走。
往外走的過程中,她平靜地說道:
“殺了他,下手快點。這是他作爲前皇家學院大學士,應有的特權。”
就在她快走到門口時,她便聽到身後查德尼一聲驚呼:“他自殺了!”
“哦?”
媚荻回過頭,正看到大學士的頭,已經歪倒在桌子上。
他乾癟的嘴角流着血,眼睛無神地看着她這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