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爲冥界的統治者,他堅信,對於亡靈之地,任何仁心善舉,都是大敵,如同瘟疫。
這裏不需要善意與仁心,只需要無情與公正。
人間道家說:
“天地不仁,以萬物爲芻狗。”
幽宙十分認同。
正因爲這句話,眼高過頂的幽宙,比較欣賞道家。
雖然震怒,但這一次,他還只是疾言厲色地訓誡了幽羽落一番。
被訓誡之後,幽羽落“正常”了一段時間,又變得冷酷無情。
但已經滋長的心思,強韌如野草,一不小心,又從土裏鑽出來。
接下來的時光裏,她又犯了四次同樣的錯誤。
前三次,幽宙都寬恕了。
但在第四次時,幽宙平靜地對幽羽落說,他有個法則,只要是他看重的人,可以犯三次錯誤。
但只有三次。
到了第四次,不會再有任何的寬恕。
幽羽落,作爲他最看重的義女和部下,他已經破格,從上次訓誡之後,纔開始計數。
他本以爲,幽羽落不會用盡三次機會。
但最後,第一幽冥天使,還是讓他失望了。
既然如此,便說明幽羽落的靈魂,已經病變,已經成爲絕症,不能再要了——
就算是幽宙的唯一義女,也不行。
但幽宙說,看在過往無數功勞的份上,他也不會趕盡殺絕。
他不會讓幽羽落灰飛煙滅,只會拔去所有的亡靈之翼,再放逐人間。
斷骨臺上,幽羽落被巨靈鬼卒按住,拔去了三對六隻的亡靈羽翼。
每拔去一隻,幽羽落都像死了一回,痛苦難忍。
當六隻亡靈之翼全被拔去,她的背後,只剩下一對本原的羽翼——
然而已經光澤黯淡,幾近虛無。
之後她被拋入了連通陰陽的幽明之淵,放逐人界。
幽明之淵,錯亂顛倒,光怪陸離。
雖然不辨東西,不分上下,但幽羽落墮入其中,只感到自身無盡地下墜。
不斷下墜,永無盡頭……
之後很多事情記不得,只記得幽明之淵中,那種無依無傍、永恆墮落的恐懼。
這種恐懼,如同惡魔的利齒,撕咬着脆弱的靈魂。
而這途中,還真有詭異變形的兇靈,倏然閃現,張牙舞爪,洶涌撲來,意圖將幽羽落吞噬。
在它們的眼中,曾經的冥界第一幽冥天使,是它們見過的最美味的食物。
但幽宙想放逐的生靈,必能到達她的目的地。
此後,幽羽落行走於人間,已經成了一個脆弱的女鬼。
陪伴她的,只有一隻同樣黯淡污濁的白骨鬼車鳥。
幽羽落不知道爲什麼,會有一隻鬼鳥成爲夥伴。
是幽明之淵中遇上的?
還是更早之前伴隨的?
她努力思索,但發現,自己記不得了。
她悲傷地確認,自己的前塵記憶,幾乎全都喪失了。
她只記得,自己似乎來自一個奇怪的地方,那裏的主色調,是黑、白、灰、紅四色。
曾經的自己,似乎還很強,幾乎沒遇到過對手。
但不知怎麼,自己就到了色調更豐富的人間,還變得十分弱小。
如果只是弱,也就算了。
幽羽落很快發現,自己還很倒黴。
比如有一次,爲了躲避一個強力鬼靈,強逼自己爲妾,她努力奔走。
以爲逃出了生天,卻沒想到一腳踩進了另一個妖魔的陷阱——
他最喜歡生喫鬼靈了!
幽羽落差點沒逃出來。
憑着一些連她自己也不理解的戰鬥本能,她最後還是逃出來了。
可雖然僥倖逃出,她的魂魄靈體損耗不小,用了很長時間,才恢復過來。
她就這樣不斷遇到危險,不斷憑着本能的戰鬥意識脫逃。
漸漸地,她覺得,自己是不是這世上,最倒黴的鬼?
類似鬼類之中,口口相傳的“九世黴鬼”?
應該是的。
否則自己這麼能逃,怎麼終於還是被一個殘忍暴力的捉鬼道人,給捉住,再也逃不了?
這個捉鬼道人,道號“九曜”。
她成了九曜道人的女鬼僕。
成了女鬼僕,也就算了。
反正自己的鬼生,已然十分黯淡,毫無希望。
但她漸漸發現,這個九曜道人,在做各種準備。
他周遊天下,不斷蒐集某種儀式所需的材料。
開始幽羽落有些懵懂,但慢慢地,她明白了,九曜道人要準備的,是要強暴採補自己。
本來她並不具備這樣的知識,但被九曜道人捉住後,耳濡目染,已經看到多次同類的事情。
她看到九曜道人做的事,真是“日了鬼”,類似精魂靈體的強暴——
變態的姦屍算什麼?
日了鬼才算厲害!
九曜道人出自道門,但因爲常年捉鬼,其實已經心理扭曲。
長期凝望着陰靈,陰靈也在凝望着自己。
九曜道人的心理,已經變得極度扭曲,渾身上下都是瘋狂的陰鷙之氣。
幽羽落失去了力量,但靈智並沒受太多的損傷。
所以,她很確定,這道人,是要強暴採補自己。
只是她有點不明白,類似的事情已有很多,爲什麼這一次,對自己,九曜道人如此珍而重之?
爲什麼他要準備這麼多,還控制了個泥魃鬼魅,通過他來積攢陽和的鹿力靈精?
自己,有這麼特別嗎?
難道,那個厄迷,說的都是真的?
但不管怎樣,她都知道,這次自己,徹底完蛋了。
好運終會用盡。
再也不可能脫出身來……
這一天,終於到來。
黃臉如柴、瘦如枯樹的九曜道人,這一天,從來陰沉沉的臉上,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。
一大清早的,他便開始佈置各種靈幡,排布法陣,擺正祭壇。
當然這次的祭壇,也很另類和特別,是一張牀,周圍有五顏六色的靈幡掩映。
幽羽落,則被幾道靈符串起的光之鎖鏈,仰面朝天地綁在牀上。
曾經和她寸步不離的白骨鬼車鳥,這時也讓九曜道人,用靈符封住眉心,如同呆傻一樣,愣愣地呆在一邊的角落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