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邊一正式啓動,那邊海怒城,便安下心來。
畢竟海怒川主,就怕事情起了其他不可控的變化。
既然還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少年來打,那,“大局已定啊”。
不得不說,鮫人國的保密工作,真的漏得如同篩子一樣。
李雲絕的決定,幾乎同步傳達到海怒城中。
泄密行爲,固然很可惡,但放在當下的糜澤島,似乎也不是那麼奇怪。
都要來新主人了,那便讓自己今後的日子,過得不那麼痛苦吧——
至少部分意志不堅定的鮫人,是這麼想的。
在他們的心目中,改朝換代,已是不可避免了。
但他們不知道的是,就在這一晚,半夜之時,李雲絕的夥伴之一,那位黑髮雪肌、紫眸火紋的幽冷女子,已化作虛影一道,悄悄地離開了海客館,離開了糜澤島。
這一夜,幽羽落投身怒海,穿越驚濤,悄悄靠近了海怒島。
她又避開了沉船,穿過了礁岩,頂着狂風暴雨,到達了海怒川的入海口。
一座陰森恐怖的城池,從陰雲暴雨之中,展現在她的面前。
這便是海怒城,一半在海中、一半在陸上的奇異之城。
此時天空,烏雲翻滾,雲中暗紅色的電光,不斷閃現,映照得海怒城,彷彿一隻正在爬上島岸的深海巨獸。
對尋常生靈而言,海怒城固若金湯,尤其在此風暴雨夜,更是寸步難行。
但幽羽落,曾是冥界第一亡靈天使,還正懷揣李雲絕交給她的闢水珠,在此暗夜半入海中的城池中,正如閒庭信步一般。
暗夜裏,風雨中,倏然往來的鬼靈女子,正呈現出一種神祕而獨特的美感。
她行走於暗影之中,偶爾碰到巡夜的海妖,她的身影立即變得淡薄,浮於暗角,跟黑夜融爲一體。
一路幽藏,宛如幻影。
到最後,她來到城中核心的位置,這裏有一座高聳的石堡,造型張牙舞爪,在雨夜黑空中,顯得十分詭祕兇猛。
石堡佔據着海怒城的中央位置,而海怒城是以海岸線爲中軸線建成,所以這座石堡,也是一半在岸上,一半在水裏。
海怒川主,便住在這座石堡中,這是他的“海怒大王府”。
來之前,鮫人公主晗珠,已經盡力詳細地告知這些情報。
所以石堡前的巡夜隊伍,稠密了很多。
幽羽落沒有輕舉妄動。
她不着急。
碧芽兒說得對,她“冷幽幽”。
所以她在石堡附近的一處陰影角落裏,潛伏了很久很久。
如果有人旁觀,還會以爲,這位鬼女天使,是來這兒打盹兒睡覺的吧?
不着急的幽羽落,耐心看明白巡邏隊伍的規律後,這才掐着點兒,從兩支隊伍之間,那個很短的空隙裏,飄進了石堡。
進入海怒川主的核心地盤,幽羽落先定了定神,在一處迴廊角落的陰影裏,靜靜地觀察眼前的庭園與高樓。
海怒城石堡的內部,結構不是很複雜。
在石頭壘砌的高牆內,有一座五層高的主樓,兩邊各挨着一座三層高的副樓。
四周還有七八座石頭房子,都是一兩層,估計各有用途。
這些外圍的石頭樓房,用迴廊相連,以主樓和副樓爲圓心,圍成了一圈。
圈子裏,主樓外,便是佔地不小的廣場和庭園。
主樓正前面的,是一大片石板鋪地的廣場,兩邊則是庭園。
無論廣場還是庭園,都有一半浸在海水裏。
所以廣場還好,那庭園就變得有意思了。
庭園在岸上的半部分,栽着各種充滿南海風情的樹木花草;
但到了水中,就變成色彩繽紛的珊瑚、搖曳多姿的海藻。
幽羽落紫幽幽的鬼眸,掃了這些一眼,便將目光,停留在庭園之海中的一艘小舟上。
這艘小舟,體型狹長,通體漆黑,但在暗夜中卻很顯眼,因爲它通體都燃燒着青幽幽的火焰。
青幽火焰,自船體上生髮,再升騰、飄搖,最後在夜色中完全消散。
但新的青色火焰,又再次從漆黑的船體上生髮,如此循環往復,起伏生滅,真是永無斷絕。
看着這艘青火飛騰的漆黑小舟,幽羽落若有所思。
根據晗珠少得可憐的情報,幽羽落知道,這艘青火之舟,正是海怒川主的戰鬥坐騎,“青火幽靈船”。
親眼看到它時,幽羽落便覺得,這個船名,很貼切,因爲那些青火的形態,詭祕、醜陋,既像是腐爛破敗的布條,被撕成了無數縷。
便好像,隱藏着一隻只扭曲變形的鬼眼,正反過來朝幽羽落盯看。
詭祕的船體青火,正由無數亡靈魂魄組成。
那是歷來被海怒川主斬殺的冤魂,後又被煉成了兇厲的鬼靈。
幽靈青火,平時無知無識;
但一旦被海怒川主驅動,便會化身無數強大的青焰厲鬼,從船體撲出,給敵人猝不及防的兇毒一擊!
這時,雖然沒有主人的驅動,但幽靈船的亡靈青火,彷彿“看到”了什麼。
那些青焰鬼眼,慢慢地都一齊朝幽羽落這邊,“看”來……
有些“眼珠子”,還使勁往這邊掙動,最後脫離船體,飄散在空中。
這場景,很可怖。
光看這樣的青火,就讓人很不舒服。
但幽羽落的反應,卻很奇怪。
她不僅不舒服,反而還盯着這些詭祕的青色魂火,一直看,不停地看。
看着看着,她還伸出紅嫩的舌頭,舔了舔嘴脣。
一瞬間,幽靈船上的青色魂焰,猛地一陣劇烈地抖動!
緊接着虛空中,尖銳到無聲的嘶吼,響成了一片!
比鬥之日,終於到來。
海怒城中的比武場,也位於海怒城中的水線上。
所以一半是陸地,一半是海水,名叫“海怒鬥戰場”。
海怒鬥戰場呈圓形,分內側的比試場,和外圍一圈的看臺,佔地十分廣大。
比試場自然是核心,其方圓一千多步,用灰白色的珊瑚巖,堆砌打磨而成,同樣半在水中,半在陸地。
比試場的周圍,環繞着階梯型的看臺,從裏往外逐漸升高,這樣可以方便看臺上的觀衆,儘量都能看清比試場中的情況。
和一般的看臺不同,海怒鬥戰場的圓環形看臺,一半是地上乾燥的看臺,剩下水中的一半,最下方的前兩三排,乾脆都在水裏。
露出水面的那幾十排,也都做成水槽的造型,裏面都蓄着海水。
海怒城中,多水生海妖;
這樣的海水槽看臺,自然是給他們用的。
也只有這種海妖城池中的看臺,纔會造成這種樣子。
終於到了“血水斗”的日子。
這一天,海怒城上空,烏雲低垂,陰風怒號。
李雲絕等人,在晗珠等鮫人的陪同下,乘船來到了海怒鬥戰場。
其實晗珠作爲鮫人國的少主,身嬌體貴,本不該來的,李雲絕事先也是這麼勸她。
但晗珠對他說:
“你們華夏書中有言,‘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’。此番既寄希望於仙長,放手一搏,那贏就是生,輸就是死。”
“生生死死,晗珠想看個明白。”
“若不去,更煎熬。”
“你就當,晗珠我,想死個明白吧。”
都這麼說了,李雲絕愣了一下,也就不再勸了。
真別說,外表柔弱、正值妙齡的鮫人公主,卻看得這麼通透、這麼視死如歸,李雲絕真的很佩服。
佩服之餘,他還因此,有了更多的勇氣:
連柔弱的鮫人公主,都有視死如歸的心胸,那他李雲絕,還有什麼可怕的呢?
絕不能,辜負她的希望啊!
懷着這樣的心意,他今日,站在了海怒鬥戰場的中央。
來之前,李雲絕對今日血水斗,也做過無數次的心理建設。
從晗珠的表現中汲取勇氣,也是其中一項。
李雲絕以爲,自己準備很充分了,料敵從寬了,但當此刻,真正立在了鬥戰場的中央,他忽然對有句話,有了更深刻的理解:
“知易行難。”
不上戰場,不知道戰爭的可怕。
不上鬥場,不知道壓力的巨大。
擡眼看,四面八方看臺上,坐着站着甚至遊着,密密麻麻的海中妖怪。
奇形怪狀的海洋妖怪們,此刻都在做着同樣一件事:
他們對站到場中央的中土陸地來的少年,張牙舞爪,肆意叫罵,正發出刺耳欲聾的嘲諷叫囂聲。
那聲浪,真如同山呼海嘯,直震得李雲絕雙耳欲破。
本來挺立的身形,也搖搖晃晃,好似站不穩了。
這時在看臺前排的晗珠,見識到這個場面,也是緊咬嘴脣、臉色蒼白、渾身忍不住不停地顫抖。
在她身旁,是星上屋衆人。
雖然他們,來歷都是不凡,但此刻親臨現場,身處威壓極重、喧囂極重的海怒鬥戰場,也都心驚膽戰。
此時此刻,連最沒心沒肺的綠茶精碧芽兒,都面無血色,啞口無言。
當外貌可怖、身形巨大的海怒川主,腳踩着青火幽靈船,自海中一側看臺中間的開口現身,劈波斬浪疾馳到李雲絕面前時,這種威壓、這種喧囂,一下子到達了極限頂點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