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見,同一件事,光明教廷以及部分珈蘭實力派,理解成他們侵攻宋國的機會,但媚荻這樣的人,卻看到,是宋國在幫珈蘭。
媚荻的角度,更接近真相。
而不同的解讀,也會導致不同的做法。
如果按媚荻的解讀,珈蘭不僅不應該趁火打劫,甚至反而應該去援助宋國。
聽到這裏,李雲絕覺得,就這個問題,媚荻是對的。
他這個判斷,絕不僅僅因爲宋國是自己的母國,而是從一個客觀的角度,他也覺得,媚荻的格局更大、站位更高、所謀所思更加長遠。
說了一些自己的政見,媚荻也重點爲自己殘暴狠毒、殺人如麻的傳聞,做了辯護。
面對李雲絕,她很認真地解釋辯護。
她說,很多傳聞,都是對立方散播的謠言。
很多是張冠李戴,更多的索性無中生有。
說到這個,她非常無奈,碧藍如海的眼眸裏,又開始滲出淚花。
她說到,不僅是大宋,她們珈蘭也一樣,女人要從政,做大事,相比男人,是更難的,天然要多遭一些詆譭與誹謗。
媚荻也沒有否認,有些傳聞,確實是她做的。
這個沒有辦法。
身處這個位置,必須殺伐果斷,畢竟慈不掌兵、小善大惡,有些情況,她不得不殺。
而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樣,下令殺伐,她心裏也不好受。
當後來,自己突然驚覺,再次下令殺伐時,她居然有點麻木了,這種發現,讓她恐懼。
真的,有件事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,便是當自己,發現自己居然對下令殺人、殺很多人,麻木時,她當晚,哭了一整夜,整夜都沒睡着。
聽着她充滿苦楚地訴說着這些,李雲絕忽然想到了一句大宋流行語:
“高處不勝寒。”
這年月,對這句著名的詞話,還沒多少引申,但這一刻,李雲絕還是想到了它。
並且,他忽然理解了,這句詞表面的描述背後,還有着一種無限悲涼的內涵。
由此,他又想起《詩經》中一句詩:
“知我者,謂我心憂;
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。”
他覺得,今日媚荻所有表達,概莫如是。
萬花叢中,對坐而談,心聲袒露。
待訴罷衷腸,媚荻拍了拍手掌,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。
這時從百花之後,轉出一位柔美而不乏英朗、身材火辣非常的帶劍女武士。
她的手中,捧了一頂小巧的黃金王冠,立時吸引了李雲絕的目光。
他看見,這頂小巧的金王冠上,用金絲勾勒出精美的鳥雀花紋。
幾顆猩紅碧綠的寶石,間隔橫排在金絲花紋中。
金冠的前部,有三簇聳起的黃金尖頂,頂上鑲嵌着三顆更大的寶石。
中間那顆最大,無論形狀和大小,都如鴿子蛋一般,顏色則如媚荻的眼眸,如海水般湛藍。
左右兩顆稍小,但也有手指頭那麼大,是兩枚鮮紅如火的六角形晶鑽。
一看到這頂美麗的黃金寶石王冠,李雲絕眸子驟然一縮:
“這王冠,好眼熟!”
“哎呀!”
“這不是當年夢中曾見過?!”
一想到這,他內心,突然間豁然開朗!
一時間,心緒既震驚、又釋然:
“原來,我當年,真的夢到了珈蘭的金血女王。”
“我當初也沒看錯,什麼大學士遺孤女兒梅迭蘭,就是跟夢中的女王長得一樣,她們……”
“現在我知道了,她們就是同一個人。”
震撼中豁然開朗的感覺,真的很奇妙,還要想想原因,以至於他一時沉吟。
這時,捧着女王寶石金冠的侍衛長茉莉絲,朝李雲絕這邊歪歪頭,笑了一笑。
她那雙如野貓之瞳的灰藍水晶眼眸中,閃過了一絲“原來就是你”的微妙眼神。
只是李雲絕此時,正是沉吟,便沒注意到,這抹內涵豐富的表情。
“女王殿下。”
茉莉絲走到近前,輕輕喚了一聲,便將手中的王冠,輕柔地戴在媚荻的滿頭金髮上。
戴上女王金冠,媚荻整個人,都彷彿一瞬間,變得氣勢凜然。
但當她轉過目光,看向眼前英俊的年輕人時,眼神又變得柔和。
柔和的眼神中,她笑吟吟地跟李雲絕道:
“雲絕,我跟你說個事啊——”
“我要跟我們高尚的光明教廷、親愛的護國公爵,開戰了。”
當後來的歷史學者,覆盤當年的歷史時,便有人發現,那一年,那一天,珈蘭王朝玫瑰夏宮裏,這句在百花叢中說出來、還縈繞着香氣的清柔話語,便真正拉開了那場珈蘭大內戰的序幕……
她開始全身心投入對教廷勢力、護國公爵的討伐。
當然,一切征戰,最終都是爲政治服務,所以真正開打之前,女王勢力,開始了一系列的動作。
首先便是行文表彰護國公爵奧瑞曼,讚揚他歷來對珈蘭王室的擁戴,歷數他具體的忠誠事蹟。
對奧瑞曼表彰的行文,發到珈蘭國各個行省、郡縣、自治領,以及大大小小的貴族封地。
表彰行文裏,許多的事蹟,其實連護國大公爵奧瑞曼自己,都記不起來曾經做過;
總之,看到這份表彰行文,貌如雄獅的奧瑞曼大人,感覺很噁心,如同吞了滿滿一口蒼蠅。
聽到奧瑞曼大人最新的被表彰,大部分人沒太多感覺;
只有少部分人,從這份讚譽之詞滿滿的表彰中,嗅出了不同的味道。
“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。”
古今中外,道理一同。
或者至少,也是一種擠兌和諷刺。
能察覺這一點的人,不多,畢竟敏銳的政治嗅覺,不是人人能有的。
很多人,也有着信息不對稱,完全想不到,有些政治動作、政治語言,理解得完全反着來。
對懷着異心的護國大公爵奧瑞曼,媚荻只是擠兌和噁心人,但對教廷,她就沒這麼溫柔了。
她開始發動官方民間的輿論,借所謂“公正客觀”人士之口,開始聲討光明教廷的腐敗。
光明教把持了珈蘭的宗教這麼多年,也沒什麼強有力的競爭者,不腐敗是不可能的。
否則光明教內,曾經的七色光之主教之一的紅光主教伊瓦爾,也不會毅然叛教,成爲反抗軍的要員。
但這段時間,光明教的醜聞明顯集中爆發!
什麼貪污、欺騙、霸佔、威脅、濫殺,諸如此類駭人聽聞的醜聞,在朝野之間同時爆發。
於是這段時間裏,清貴的貴族大學士,跟粗鄙的坊間長舌婦,怪異地站在了同一陣線上。
縱使學士貴族們不滿,但一想到,大家背後,都站着美麗尊貴的女王大人,便也都心態平和。
對光明教的口誅筆伐、集中抨擊,只是第一步。
很快,看看造勢差不多的媚荻,悍然下令,承認近年崛起於東部邊陲的新光教,以及他們的新光護教軍!
這喻令一出,不啻是向平靜的池塘,投下一塊巨石,瞬間激起軒然大波!
不用想,光明神教的反應最激烈!
新光教,那是他們的競品啊!
這些污穢的異教徒,不僅抄襲了他們的宗教模式,那新光護教軍,還抄襲了聖光騎士團啊!
太狡猾太卑劣了!
以大主教烏思坦安爲首,淨光審判長法丹隆、七色光之主教等等跟上,這些光明神教的巨頭們,用各種強硬激烈的言辭,抨擊王室的最新喻令,咒罵罪惡卑劣的新光邪教。
他們一致強烈要求,王室收回成命!
不得不說,作爲深入人心這麼多年的光明神教,如此罕見地集體強硬表態,氣勢威力是非常強大的。
這不,有些前段時間,純跟風抨擊光明神教的喫瓜路人,突然從最新的風波中,感覺到了明顯的危險與不尋常。
這些人之前以爲,王室出手,他們可以跟跟風,打打太平拳。
畢竟,他們內心,也能早就看不慣光明教那些虛僞的教士老爺了,自己的發聲,確實真心誠意、仗義執言。
但現在,一看教廷的巨頭們,密集激烈反駁斥責,這些跟風路人,真的顫抖了。
能幹出跟風噴人的傢伙,大多也不是傻瓜。
他們立即嗅出了危險,立即如夏天受到驚嚇的鳴蟬,之前還嘶嘶嘶地叫得歡,現在一下子,沉默了,安靜了,閉嘴了。
喫瓜路人們,這時已經很心驚;
但接下來,當他們看到一個現象,便更加心驚、甚至恐慌了!
他們看到,在光明神教的大佬們,已經明確、強硬、甚至激烈地表明瞭態度後,珈蘭國的朝野之中,對光明教的攻擊批判聲音,卻依然不見小。
甚至,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。
看到這一幕,哪怕是再遲鈍的人、再不瞭解內幕情況的人,也都知道,這一次,完全不同以往,可能珈蘭國的大人物們,要動真格的了。
最先察覺這一點的人當中,那些有條件的、還在敏感地帶的——比如一些王室與教廷勢力交界城鎮的商人——已經開始變賣家產、清倉甩賣,抓緊時間變現,要儘快離開是非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