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汐!小汐!”

    “小汐,醒醒,聽得到我說話嗎?”

    尖銳的女聲好像一根針,刺痛了裴汐的耳膜,喚醒了裴汐的感官。長久以來耳邊的岑寂跟着被帶走,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紛亂嘈雜的聲音:有被褥枕頭的摩擦聲、電燈的嗞嗞聲,還有走廊外的腳步聲、金屬架被推動的滾輪聲。

    這是醫院特有的背景音。

    他終究還是獲救了嗎?沒有死在荒涼的山裏,被人發現後送到了醫院來。

    叫他的人是誰?是劇組的女場務?怎麼感覺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聲音?

    裴汐的眼皮像有千斤重,怎麼也睜不開,他此刻沒有閒暇去想那麼多,整顆心都還在劫後餘生的僥倖中起起伏伏,因爲實在是難以置信!

    真是萬幸,從那麼高的山崖摔下去都沒有死,看來老天也不算不長眼,關鍵時刻還是沒讓宋沅那個賤人得逞。

    “周醫生!周醫生快來啊,我看到小汐的眼皮動了一下!”那個女人又帶着哭腔喊了一句,這回裴汐聽清楚了,聲音來自一箇中年女人,的確非常陌生。

    他勉力地睜開眼皮,一束白光生硬地刺進他的眼睛,痛得他差點流下眼淚來。他的眼前先是一片模糊,然後漸漸明晰,他看清了他的周圍:很簡陋的病房,兩人間,面積不大,但打掃得很乾淨。

    他身邊坐着一箇中年女人:一頭樸素的黑髮用發繩紮在腦後,面容不再年輕,五官卻看得出風韻猶存,是個很有氣質的婦人,但是他沒印象。

    難道是路過的人救了他?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名字......裴汐蹙眉低下頭思索。

    蘇詠梅看到面前的人睜開了眼睛,眼神由渙散變得清明,又變得疑惑,激動得恨不得緊緊抱着他。可是她知道剛醒的人受不得刺激,按捺住想猛搖他的心,只把溫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,泫然道:“小汐,你終於醒了,擔心死媽媽了。你......你怎麼不看媽媽?”

    聽到“媽媽”這個詞,裴汐猛地擡頭盯着面前的這個女人,半晌反應不過來現下是個什麼情況。

    媽媽?他|媽媽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,他哪兒還有媽媽?退一萬步說,宋沅的媽勉強算是他後媽,但那個女人要美|豔數倍,而且也絕不可能如此親熱地捏着他的手慶祝他醒來。

    難道裴老頭在外面又有了別的女人?

    但是面前的女人自然而然的態度,又不像是裝的,他只能按兵不動,等待她下一步說些什麼。

    蘇詠梅正想繼續說,一羣醫生護士涌了進來,那個叫周醫生的拿聽診器聽了裴汐的心跳,還測了血壓,然後神情激動地道:“各項體徵都恢復正常了,小夥子不錯,生命力蠻頑強嘛。”

    旁邊的護士小姐們也紛紛偷瞄着病牀上的男人,這人眉眼冷豔,身材單薄,穿着病服有種別樣的美感,好看得不像真人,瞬間就臉紅了一片。

    “是啊,送來的時候連心跳都很微弱了,用起搏器按了好幾下都沒反應。年紀這麼輕,要是死了,那纔可惜。”裴汐身上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,讓她們的心癢癢的。她們沒有說出來的是,這麼好看的人,死了可惜。

    裴汐只是愣愣,他身上並沒有任何的傷,這實在是很蹊蹺的一件事。他剛醒,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了,但頭腦還是有點恍惚,暫時沒有精力去應付這些人,還是蘇詠梅連聲道了謝,把衆人送了出去。

    回到病房,裴汐還是一聲不吭,蘇詠梅只當兒子是怨恨自己改嫁後有了新的家庭,很少來看他,還在和自己慪氣,抿抿嘴脣爲難道:“兒子,你也別怪媽不夠關心你,知道你出事,我馬上就坐車來照顧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出事?”裴汐擡眼望着她,他的疑問太多,只能蘇詠梅提起什麼,他就順藤摸瓜問點什麼。

    蘇詠梅頗爲過意不去地搓搓手,繼續坐到他身旁:“我承認,之前你弟弟要錢上學,我給你的壓力有點大。你打小就不在身邊,出來打拼。我也知道你這行不好混,有活兒乾的時候就有錢拿,沒活兒的時候你要打好幾份工,這才把身體累垮。不過你弟弟很快也要畢業了,不用你往家裏匯錢了。”

    裴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兀地說了句:“有鏡子嗎?”

    蘇詠梅知道在娛樂圈混的人極在意臉,忙把包裏的化妝鏡找出來遞給他,寬慰道:“現在看着是憔悴了點,但等媽給你好好補補,長胖點,氣色就好很多。”

    裴汐望着鏡子裏那個一臉蒼白的青年,雖然是非常好看的長相,但和自己之前明顯不是同一張臉。

    原來他不是獲救了,是魂穿到了別人的身上。

    這個和自己同名的青年,應當是勞累過度,也許是虛耗而死、也許是猝死,總之死得非常悽慘,但好歹有個全屍,比自己跌下山崖屍骨無存的好。

    也正因爲有個全屍,才讓他的靈魂有了第二個居住的軀殼,裴汐雖然素來冷心冷情,但此刻不是沒有感激的。

    誰不想竭盡全力地活下去?他和他弟弟宋沅爭了那麼久,不就是想給自己和媽媽爭口氣嗎?

    裴汐沒有說話,蘇詠梅的手機突然響了,一箇中年男聲傳過來:“你要到錢了沒有?”

    蘇詠梅忙對裴汐說了句“你先歇着”,手捂着手機出去接聽。

    裴汐不動聲色地挑挑眉,看來是他這具身體的繼父。

    雖然在門外,但是門沒關嚴實,蘇詠梅說的話裴汐都能夠聽見。

    “啊呀,我這次不就是來找他拿的嗎?”

    “裴汐病了,我等他恢復點再提這事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瞧你又提那個人,我都說了,我和他早就離了,沒有感情。”

    “我當然是一切以我們的兒子爲重。”

    裴汐不再聽下去了,他大概聽明白了。

    起初他還有顧慮,借用了人家的身子,不幫忙贍養父母好像說不過去。雖然他從來不和人親密,不可能把蘇詠梅當親生母親一樣對待,但是該盡的義務還是會盡的。

    如今聽來,蘇詠梅只是把原來的裴汐當作一個掙錢工具,需要錢的時候就找他,不需要錢就把他丟一邊,自己和新丈夫兒子一起和和美美的。

    蘇詠梅打完電話,又進門訕笑了一下,裝着無事發生的樣子坐下給裴汐剝橘子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這次來也是爲了拿錢?”裴汐的聲音很涼,卻沒有委屈和怨恨。

    他當然沒有,畢竟他不是身體的原主人,雖然對這事兒有點噁心,卻沒感同身受到那地步。

    不知道原來的裴汐會怎樣選擇,至少他來了,會把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切斷。

    就當作他報答他的方式。

    蘇詠梅的嘴巴動了動,勉強道:“兒子,我確實是來照顧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媽你先回去吧,我會把最後一筆錢匯給你。”裴汐的目光輕輕掃過她,讓蘇詠梅心裏一震——她兒子可從來沒有過這種絕情的目光。

    她的兒子一向是溫順的、聽話的、逆來順受的,儘管小小年紀從農村出來打拼,受了再多的苦都不會說什麼,更別提拿這種冰冷的眼神看着她。

    就好像真的要和她斷絕關係,從此互不聯繫一樣。

    她的乖兒子怎麼一覺醒來換了個人?

    “最後......一筆?”蘇詠梅好像沒聽懂裴汐的話。

    “不早了,弟弟和叔叔還等着呢,回去吧。”裴汐移開目光不再看她,低頭把一瓣兒橘子放在嘴裏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蘇詠梅走後,裴汐快速地回顧了一下自己的上輩子。

    他上輩子是裴家的長子,而他弟弟宋沅,則是他母親去世之後,繼母帶來的兒子。

    雖然他一直對宋沅的身世存疑,但多年以來父親並未承認過宋沅是自己的親生兒子,所以他也無從查證。

    要不是他在劇組聽到宋沅他|媽來探班時和宋沅的談話,他會被矇在鼓裏一輩子——他母親根本不是操勞過度而死,而是在看破父親和繼母.姦情之後,在爭執中被水果刀刺中身亡。

    而他,也因爲在山上和宋沅對戲時質問他母親的死因,而被宋沅推下了山崖。

    想到這裏,裴汐的手驟然發力,將手中的橘子緊捏,他修長的指節因爲太過用力而發白,橘子橙黃的汁水滴到被套上都無從察覺。

    爲什麼?世界上怎麼會有宋沅母子那樣惡毒又沒有廉恥的人?

    他父親的偏愛,家族的財產,還有他和他母親的兩條命!他們究竟要從他手裏奪走多少東西?

    他們是徹徹底底的小偷,堂而皇之地住進主人的家裏,把主人富麗堂皇的屋子據爲己有,還把主人扒得精光之後趕了出來!

    一種名爲仇恨的情緒在裴汐的心裏,像藤蔓一樣恣意生長。裴汐並不感覺害怕,因爲他並不會被仇恨衝昏頭腦。

    對他來說,仇恨是力量,是他向上爬的敦促,是讓他繼續活下去的信念。

    既然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,他就會活下去,活得漂漂亮亮。他要的不止是把宋沅母子拉下馬,更重要的是,他要還自己和母親一個真相!

    裴汐的胸膛猛烈地起伏,眼眸裏蘊含着一場風暴,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。

    那聲音不大,只是輕輕地叩了三下,如果不仔細聽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。

    裴汐驀地被扯回現實,清了下嗓子,平復了一下道:“請進。”

    門被推開,一個少年走了進來,他身材高挑,手裏提着一個保溫盒,清亮的眼眸望着他,卻只站在門邊,不往裏走。

    真俊。裴汐不合時宜地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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