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黛眉用平靜的語調講述着自己的過往。
她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，平淡裏帶着些漠然，
“我爹重傷落下了很嚴重的病根，每到陰雨天氣就會復發，復發時非常痛苦，我們沒錢後，我爹只能生生熬着。
後來的某一天，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，我爹的病再次復發，這一次非常嚴重，他必須要找大夫要吃藥，可是我們沒有錢，
我在大雨裏挨個敲藥房的門，沒有人理我，我只能去求那個女人，求她給我一點買藥錢，我在大雨裏跪了一夜，一直跪到天亮那個女人也沒有開門。
我發了高燒，昏倒在那個女人家門口，一個大娘給我餵了退燒藥，施捨給我一點銀子讓我抓藥，我心想，太好了，我爹終於有救了，我爹不用死了。
可是，等我回到家時，已經晚了，我爹只剩下一口氣，他在等我，他說他不放心我，交給我一塊玉佩，讓我拿着玉佩來雲京城，找柳家，
我爹說，只要拿着玉佩找到柳將軍，柳將軍一定會收留我，他不想給柳將軍添麻煩，唯獨求柳將軍這一件事，柳將軍一定會答應。”
柳雲舟大震。
拿着玉佩投奔柳家而來的，並不是曲黛眉，而是曲朝煙。
“後來呢，你去了哪裏？玉佩爲什麼會落到了曲朝煙手裏？”柳雲舟問。
“我爹剛死，那個女人就帶着曲朝煙闖進來，哦，我忘了說，那個女人嫁給我爹的時候就帶了一個小姑娘，那個小姑娘就是後來的曲朝煙。”
“曲朝煙非常得意地對那個女人說，她說，她就知道我爹一定還藏着什麼，逼問問不出來，但臨死時一定會將後事和遺產交代給我，玉佩和我是我爹最後的財產，她們搶走了我的玉佩，將我賣給了人牙子。”
曲黛眉說到這裏的時候，眼神裏露出死寂。
“你知道人牙子是誰嗎？”她問柳雲舟。
柳雲舟沉默了片刻：“給你銀錢讓你買藥的大娘。”
“哈哈哈，哈哈哈。”曲黛眉大笑。
笑着笑着，她的眼淚卻涌了出來。
“柳雲舟，跟你聊天真的很輕鬆，你總能一下子抓到重點。”
“是啊，我以爲的好心大娘，我以爲的好人，其實只是個人牙子，我用來買藥的錢，是我的賣身錢，可即便這樣，我依舊沒救回我爹，還失去了我爹用命珍惜的玉佩。”
曲黛眉的聲音再次恢復淡漠：“人牙子賣我的時候，組織正好來買十歲以下的孩童，我被選中了，我和無數孩童一起被困到山裏，練功，識字，等到了一定的年齡，服用一種特殊蠱蟲。
那種特殊蠱蟲每年都會發作一次，每一次都會死很多人，比我早來的，比我晚來的，跟我一起來的，一個個都死了，除了我。
我不想死，我想報仇，我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，爲此，我熬了整整十年，蠱蟲最後一次發作時，我經歷了地獄般的痛苦，就在我以爲我會死的時候，我生不如死地活了下來，成了唯一一個活人蠱。”
曲黛眉看着柳雲舟：“你知道我爲什麼痛恨曲朝煙嗎？”
柳雲舟眉頭微微蹙起。
曲黛眉：“對，我纔是真正的曲朝煙。”
“我出生的時候，我娘難產，生了一天一夜還沒生下我來，我爹不停地跪拜祈禱，那天早晨起了很大很大的霧，霧氣如煙氣一般，我伴隨着朝煙出生，我爹給我取名朝煙。
但，搶走我的姓名和身份，不是我非殺她不可的原因，我要親手殺掉她，是因爲，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曲朝煙策劃的。”
“你相信嗎？”曲黛眉望着柳雲舟的眼睛，“一個只有八歲的小女孩，會有那般深沉的心機？”
柳雲舟鄭重地點了點頭：“我信。”
曲朝煙來到柳家的時候不足十歲，所表現出來的心機超過了不少成年人。
曲朝煙從來都不是沒腦子的蠢貨，
相反，她能屈能伸，擅長抓住人心，也擅長玩弄人心，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。
前世如此，
今生亦如此。
曲黛眉繼續說：“我成爲活人蠱之後，地位也水漲船高，我成爲紫微垣的首領後，獲得了隨意出山的權利，我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抓到了當初的人牙子和那個女人。
那個女人告訴我，她做這一切，都是她的好女兒出的主意，包括變賣我的家產，包括逼死我爹搶走我的玉佩，包括把我賣給人牙子，甚至，包括冒用我的身份來尋求柳家庇護，成爲柳家座上賓……我受的一切苦，都是拜她所賜。
所以，我要讓她嘗一嘗我曾經經受過的痛，我的悲劇她而生，我必須要親手了結她，才能死而瞑目。”
柳雲舟問：“爲什麼不直接殺到柳家來？對你來說，潛進柳家殺掉曲朝煙易如反掌。”
“我爹說過，他不想給柳將軍添麻煩。”曲黛眉說，
“曲朝煙是柳家收養的孤女，若是她在柳家死掉，會給柳家添麻煩，會給柳將軍名聲抹黑，這不是我爹想看到的。”
“所以，你才選擇在菡萏行宮，假借刺殺太后的名義來殺掉曲朝煙？”柳雲舟愕然。
她萬萬沒想到，曲黛眉如此輾轉殺曲朝煙竟是爲了維護柳家，維護祖父。
誠然。
柳家因兵權在握，一直處於風口浪尖之上。
這些年曲朝煙名聲在外，有了一衆死忠粉擁護，若是曲朝煙死在柳家或者不明不白死掉，柳家會被口誅筆伐。
柳雲舟突然很心疼曲黛眉。
曲黛眉經歷了烈火地獄，經歷了無盡痛苦，竟還能保持着一顆善良之心。
“賊老天真是有意思。”曲黛眉仰頭大笑着，
“我經歷了地獄，我從地獄爬出來的唯一目標就是報仇，到頭來，我像個笑話，哈哈哈哈，太可笑了……”
“不可笑。”柳雲舟抱住曲黛眉，“一點都不可笑。”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這些年，是我們沒能照顧好你，我們沒想到會出這種事，對不起。”
曲黛眉愣在那裏。
從父親死後，第一次有人這樣擁抱她。
她有些不知所措，下意識推開柳雲舟。
柳雲舟感覺到她的抗拒，抱得更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