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聿齡笑得很是開心,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一樣。
紅燭臉色慘白,但是心裏面還是鬆了一口氣。
不管右相的條件是什麼,對於阿南來說,都比死亡要好上不少。
“奴哪裏配和右相談條件。”
紅燭怯懦的說道,把自己放在了一個低入塵埃的位置。
她這樣說,反倒是讓賀聿齡爽朗地笑了起來:“這件事情很簡單,主要也是因爲聖人。”
賀聿齡嘆了一口氣:“聖人下令誅九族,現在死牢裏面只有一個人,肯定不能直接放出來,不然聖人那邊不好交代。”
紅燭不解:“右相大人的意思是?”
賀聿齡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自己手裏面的玉如意:“等到行刑那天,我能把她換出來,但是這樣的話,她在這個世上就已經死了,戶籍就被抹去了。”
“到時候,你,和她一起搬到相府裏面來,我會讓人收拾一個院子出來。”
紅燭臉色一白,聲音發抖:“大人……我還在樂坊。”
“這又何妨?一個奴籍而已,一句話的事情。”
賀聿齡明顯和紅燭注意地點不一樣。
紅燭抿了抿嘴,到底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。
能夠用着以往的交集換阿南一條活路已經是來之不易,要是自己再多說話,按照右相喜怒無常的脾氣來說,恐怕會弄巧成拙。
右相眯起眼睛,長嘆一口氣:“我還以爲林覺淺牽扯九族,是那些人沒事找事把一個姑娘牽扯進來了,怎麼也沒有想到,這姑娘竟然是當年對詩的人。”
說到這裏,右相捋了捋自己的鬍鬚:“天助我也。”
紅燭悄悄地和賀隱晝對上了視線,不約而同地都鬆了一口氣。
看着右相現在的樣子,再怎麼說也不太像是會虧待宋觀南的樣子。
紅燭微笑着行禮:“多謝右相。”
右相無所謂地擺擺手:“不過是舉手之勞。”
紅燭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那奴現在要做些什麼呢?”
“回去收拾收拾,到時候我會把你的奴籍從平康坊移到右相府,你安心和你恩人在右相府帶着就好。”
“至於……你,”賀聿齡的視線落在了賀隱晝的身上,“你還是老老實實回你的鬼市去吧,既然拜了別人做義父,就不要來見我這個生身父親了,我也不在意有沒有你這樣一個兒子。”
說到這裏,賀聿齡的眸色暗了暗。
鬼市在長安裏面重要嗎?
很重要,因爲鬼市掌握了大部分朝廷官員的密辛,要是那些骯髒的東西流落出來了,整個朝廷都會爲之動盪。
不過也幸好,那個姓魏的只圖錢,只要錢隔得足夠多,不僅能把自己的那些事情壓下來,運氣好的話,還能買到別人的。
這就是爲什麼那麼多官員都不喜歡鬼市,但是又除不掉鬼市的原因。
總有人會需要鬼市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,也總有人要從鬼市裏面得知一些鮮爲人知的消息。
隨着賀聿齡的手輕揮,賀隱晝立刻被右相府上的侍衛扔出了右相府。
這裏以前是他的家,可是現在不是了。
賀隱晝自嘲地笑了一聲,隨後起身往鬼市的方向走去。
不管怎麼樣,宋觀南都能夠活下來了,這就夠了。
他從自己的口袋裏面拿出來了那張鐵面具,輕輕地蓋在了自己的臉上。
面具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下來。
賀隱晝吸了吸鼻子,走進了長安見不得光的地下。
而此時此刻,還在死牢裏面的宋觀南並不知道自己以後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事情。
她只能努力讓自己維持着生命的體徵,爭取能夠看到第二天的陽光。
只是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,宋觀南十分清楚,距離自己離開這個時代那一瞬間越來越近了。
她緩緩擡起手,在牆上扣了一點點泥土。
宋觀南沉吟了片刻,手指再一次落在了牆上,寫下了一句話。
“何日歸……”
後面的話還沒有寫出來,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。
“霜降歸去。”
宋觀南的身形明顯怔了一下,卻並沒有像身後的人預想當中一樣轉過身來。
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,手還懸在半空,後面半句詩還未落筆。
宋觀南低下頭去哂笑:“是啊,霜降回去,你是來送我一程的嗎?”
身後的人哈哈一笑,卻並沒有否認宋觀南的說法:“是啊,前來送你。”
“素不相識的人前來送我,你知道我是誰?”
“還是說,你知道我從哪裏來?”
說到這句話的時候,宋觀南緩緩回頭,視線落在了身後黑暗的牢房裏面。
死牢裏面的積水還在,只不過不再是宋觀南剛剛進來的時候那黑綠黑綠的顏色,反倒是變得清澈了些許,味道也沒有宋觀南剛剛被關進死牢那樣的濃烈。
而積水的對面,鐵柵欄的外面,站着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。
宋觀南眯了眯眼睛,再一次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。
“我能夠來這裏,自然知道你是誰,至於你從哪裏來?”
賀聿齡輕笑一聲:“豫州?還是桃廬書院?”
聽見他這句話,宋觀南就知道這人並不像是自己想象當中那樣來送自己的。
而是字面意義上的送自己,送走自己在昭國的這一生。
“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,但我總覺得我活了很久了,太久了,我不該活那麼久的。”
一直待在死牢裏面,從來沒有一個人來找宋觀南說過話,現在突然說了那麼多話,她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“姑娘今年不過二十餘歲,怎麼會有這樣的心境呢?”
賀聿齡看着宋觀南的眼神帶着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狂熱。
他之前聽紅燭說的時候還覺得有些懷疑,直到自己親自來死牢裏面看她。
僅僅是這幾句話的功夫,賀聿齡就知道,宋觀南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。
只不過宋觀南並不知道這件事情。
在宋觀南看來,她並不認識這個來看自己的人,她只知道自己要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