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統領這是做什麼?咱們不是隻想反抗昭明公主與朝廷的苛政麼?爲何還要派人去清泉打探消息?爲何又要阻止剩下的百姓出城……”

    看着遠處消失在夜色中的一小隊人馬,聽着身旁兄弟們的追問,騎在馬上的聞興神色茫然。

    這些問題他也問過吳逵,甚至在腦子裏一遍遍問過他自己。

    想當初他帶着一村兄弟們起義,跟着綠林軍是爲了打殺那些坑害他們這些窮苦百姓的貪官與地主,後來則是爲了反抗貪官與地主們的保護傘……

    那位傳說中高高在上,隨便一句話就可以定他們生死的昭明公主。

    是人就會衝動,他一開始也是滿腔激憤,熱血上頭,覺得是朝廷負了他們,公主負了他們,明州負了他們……

    他們反抗有什麼錯呢?

    直到他發現有不少百姓舉家逃離綠林軍的管轄範圍,他們寧可背井離鄉也不願在綠林軍後方生活。

    一開始他們的大統領吳逵,也就是綠林軍的大當家並不在意。

    他說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,讓所有綠林軍不得阻攔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今日一早,一道不準百姓再逃離四縣的命令下來了,綠林軍更是直接派人守住了四縣前往清泉的必經之路。

    在此期間凡是膽敢違抗此令出逃的百姓,都會被綠林軍以擾亂四縣安定爲由遣返,有些情緒激動者甚至會被暫時收押。

    大統領吳逵說這是爲了穩定軍心,若是他們治下的百姓都跑光了,將士們的心也就該野了。

    如果說攔住這些出逃百姓還有穩定後方的意思,那派人前往清泉打探消息,隨時做好戰鬥準備又是何意?

    如今的清泉明明是明州百姓的樂土,他們也並未與府城合謀,甚至那位宋以春宋知縣還是明州難得一見的好官。

    他們綠林軍不是一直標榜自己是仁義之師麼?

    爲何要對這樣一方樂土趕盡殺絕?

    “統領?聞統領?”

    聽見手下人呼喚,聞興終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道:

    “我也覺得大統領此舉不妥,是陷我綠林於不義之地。哎,待我回去再勸勸他和其他統領吧。”

    說罷,聞興便已打馬返程。

    倒是一名混在他手下的士兵笑道:

    “還是咱們統領宅心仁厚啊,你們說統領此番能說動大統領麼?我可記得當初咱們統領是第一個衝出去殺狗官的人,咱們現在的隊伍也有半數是他拉起來的,說是這綠林軍的二當家也不爲過了吧?”

    “胡說什麼呢!什麼二當家!咱們是軍隊!不是什麼土匪!”

    聞興的副將五大三粗,腦子卻是一頂一的清醒。

    如今他們統領時常與大統領意見相左,兩人本就是萍水相逢,根本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情意,因此如今的關係也只能算一般。

    說的不好聽些,該是所有統領中與大統領關係最差的。

    沒見他們最近被分配的任務都是什麼巡邏或是驅趕百姓麼?

    這般費力不討好的背後,自然是上層的有意疏遠。

    眼下若再傳出什麼二當家的流言,他們的處境只會更糟。

    “對對對,咱們是軍隊,興子如今是咱們的統領,咱們別給他惹麻煩。”

    這說話的兵明顯與聞興是一個村的,說起話來自也沒旁人拘束:

    “那大虎,你就說興子勸不勸得動上面的人吧?咱們說說這個總行了吧!”

    被叫做大虎的副將不說話了,顯然他心裏也是沒底的。

    與其說是沒底,不如說他還有些個擔心聞興。

    而在他沒注意的角落裏,那個最先開口帶話題的兵已然退到了邊上,與身旁另兩人面面相覷。

    主子讓他們想法子分裂綠林軍,最好在這綠林軍裏埋上一步暗棋。

    因此他們幾人好幾日前便混入了綠林軍,並分散去了下面由五名統領率領的五支大軍。

    因爲統領的個人風格不同,所以他們手下收攏的人也不同。

    三統領猴俊是個滑頭人精,最喜歡在綠林軍高層間和稀泥,所以手下兵也個個滑頭。

    他們小聰明很多,但戰鬥力嘛,只能說有但是不多。

    四王鐵牛則是個莽漢,手下勇武者有,無腦者更多,上頭說什麼就是什麼,根本不可能反抗。

    因爲他視大統領吳逵爲救命恩人,別說忤逆了,他都想拜吳逵爲乾爹了。

    至於五統領丁香與六統領原斌則明顯與草莽不同,他們是吳逵原本的手下,訓練起隊伍來也明顯比聞興、猴俊、王鐵牛要拿手的多。

    以他們這些祁家暗衛的眼光來看,要不是綠林軍糾集的大都是普通百姓,以至於質量參差不齊,他們可能還真能拉出一支像樣子的隊伍來。

    而他們的身份也就顯而易見了。

    這般能力與身手,怕不是什麼綠林好漢,而是他們想追查的祕密組織的成員吧。

    所以爲了保險起見,這兩支隊伍也不適合他們策反,只適合監視。

    “也就是說咱們的人挑來挑去,最後選了這個叫聞興的反骨仔,是吧?”

    祁霄桃花眼含笑,覺得某鳳凰這張嘴還真是不饒人。

    “時不時跟那吳逵意見相左的人是反骨仔,那總是跟其他人過不去的你呢?大反骨仔?”

    “胡說!”

    鳳曦搖搖頭,一本正經的糾正祁霄道:

    “我這叫天生反骨,誓不爲奴。如果我有兩百斤的體重,反骨一定佔一百九十九斤!”

    祁霄:“……”

    很好,他又又又被她給說服了。

    “放心吧,這聞興身上不是反骨,而是一顆不願與曾經的自己作對的初心。當初他衝上去殺縣令討公道可不是爲了自己,而是爲了他們整個村子。”

    有一句話叫屠龍之人終成惡龍,可也並不是每一個屠龍者都會如此。

    聞興心有底線,所以命運也願意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。

    在祁霄垂眸將手中書信燒掉的同時,另一邊與吳逵大吵一架,最後不得不憤然回到住處的聞興也看見了桌上的書信。

    拆信細讀,久久無言。

    想想自己手下的一衆兄弟,再想想那些被綠林軍攔在四縣,臉上滿是絕望與憤慨的同鄉,還有信中提到的即將壓境的朝廷大軍。

    他只是想爲自己的村子討回公道,卻並不想成爲害了所有追隨者的罪人。

    “明日再試一次,如若大統領還是固執己見,我聞興也只能孤注一擲了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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