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街嘈雜的叫賣聲中,那人的聲音像是磨得圓滑的鵝卵石,不輕不重敲擊在顧南枝心頭。

    她不過隨口一句戲言。

    謝逆竟真的修改了律法。

    她雖然有些詫異,但又覺得這纔是謝逆,裝的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,實則所有人皆在他的鼓掌之中。

    律法於別人而言,無異於頭頂的天,對他來說卻是玩弄別人的手段。

    如此大費周章,她很好奇,他究竟瞧上哪家的媳婦了?能得謝逆青眼,實屬不易,怕是個天仙般的人物!

    見她不知想什麼想的這般出神,裴洛白喚了她一聲,“枝枝,你怎麼了?”

    他語氣淡淡的,藏着一抹不悅。

    他原以爲昨晚宿在婉兮房中,今日她定要使小性子,或者跟他擺臉色,可她什麼都沒有做,倒是叫他心裏堵得慌。

    他喜歡她大度,卻又不喜歡她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,好像他對她來說也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。

    顧南枝擡眼看他,笑容璀璨,彷彿紅梅上的積雪,在冬日的冷光中,折射出奪目的光彩,叫人意亂情迷,“沒什麼!”

    裴洛白被她的這個笑容給驚豔到,這一次回來,她一直冷冷淡淡的,竟叫他忽略了,曾經癡纏着他的那個稚嫩的姑娘,已經生的宛若夏日湖中綻放的荷花,搖曳生姿,暗香襲人,在他心中激起淺淺的漣漪。

    他心念一動,伸手去抓顧南枝的手。
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顧南枝輕咳幾聲,捏着帕子抵在脣畔,巧妙的避開他。

    “枝枝,我雖納了婉兮,但你永遠都是我的正妻,誰也比不上你在我心裏的位置。”他自詡深情。

    顧南枝垂眸,將他踢出她的視線,她真怕看着他那副虛僞的嘴臉,會忍不住啐他一口,她暗暗想着,等哪一日知曉謝逆心中的那個女子,定好好好的向她道謝。

    她捻着指尖,杏眼彎起淺淡的弧度,休夫……

    果然,裴洛白說完那番膩人的話後,話鋒一轉,“枝枝,岳父大人那裏怎麼還沒有消息,他難道沒有在聖上面前替我進言嗎?不該呀!只有我榮盛了,你才能跟着我坐享榮華富貴。”

    “枝枝,要不今日你回家看看,順道催催岳父大人,承襲爵位的旨意遲遲不下,我這心裏始終不安的很。”因着他是爲國損傷身子,京都衆人才不敢嘲笑他,卻也沒將他放在眼裏,他真的過夠這種日子了。

    顧南枝杏眼一片冷嘲,她原是準備糊弄他一番。

    馬車正好停下,車伕的聲音響了起來,“世子,夫人,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謙哥兒來。”裴洛白也不好再繼續說下去,他牽着謙哥兒下了馬車。

    顧南枝帶上帷帽,夏令扶着她下了馬車。

    “夫人,這便是府上的小公子吧!”她才下馬車,上次的書童便迎了上來,看着謙哥兒道。

    她點頭,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請小公子跟我來吧!”那書童十二三歲,笑着朝謙哥兒伸出手來。

    “父親!”謙哥兒有些害怕,往裴洛白身後一躲,兩隻手緊緊拽着他的衣袍,都揉皺了。

    顧南枝眼底閃過淡淡笑紋,前世,謙哥兒一入府,她便教他規矩,教他待人接物,人前人後他從沒有出過一點差錯,這一世,她把他拘在攬月閣,日日陪着他玩耍,終見成效。

    “謙哥兒聽話。”裴洛白有些不悅,語氣都重了幾分,可謙哥兒就是躲在他身後不肯出來。

    顧南枝不動聲色給了裴照江一個眼神。

    “謙哥兒來跟着我,不要怕,我帶你進去,我會一直陪着你的。”裴照江拿出一塊飴糖,遞給謙哥兒。

    謙哥兒看着他手裏的飴糖,舔了舔嘴角,小步走到他身邊,接過那塊飴糖塞進嘴裏,跟着他一起進了簡雲齋。

    顧南枝擡眼看了裴洛白一眼,見他不以爲恥,臉上反而帶着笑,絲毫沒有發現什麼問題,嘴角閃過一絲譏諷。

    到底是勳貴之家,比不得清流士族的底蘊,縱有富貴,卻也顯得淺薄。

    書童領着謙哥兒和裴照江進了竹舍。

    顧南枝和裴洛白在外面等着,今日,簡雲齋前依舊門庭若市。

    顧南枝總覺得身上壓着一道視線,她擡眸四下看了一眼,什麼都沒有察覺,不禁有些狐疑,莫非是她的錯覺?

    她拿謙哥兒做筏子,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一場,他不過是裴照江的一塊墊腳石罷了。

    也不知他能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,若能得周大儒另眼相看,趙氏就再也阻擋不了他。

    簡雲齋,離門口最近的一處兩層竹樓中。

    謝逆坐在窗邊,他隨意擡眼,就能看到人羣中那一抹纖柔的身影,冷白的光散漫都落在她身上,她帶着帷帽叫人看不清楚她的模樣,他眸色冗長,卸掉人前那副清潤無垢的模樣,經年執念化作偏執,用目光一寸一寸描繪着她的模樣。

    兀的,他視線落在她身旁那道身影,眼尾染上一絲細碎的猩紅,墨眸捲起詭異陰雲,變得殺氣騰騰。

    他就這麼好嗎?

    在快要控制不住的時候,他垂下眼簾,擡手輕輕撫摸着矮几上的幾樣東西,脣畔染上幾分笑意。

    有早已失傳的棋譜,還有一卷前朝大師所作的笛譜,再有是一塊別出心裁的徽墨,濃重的墨色暈染開來,茶香四溢,看得出是她親手做的。

    還有一盒薰香,他親自焚了些,淺淡的青煙帶着一股若有似無的味道,連他也說不出名字,只嗅着這縈繞鼻尖的味道,叫人覺得通體舒暢,連他的頭疾,都像是放過他一樣。

    對周令恆那廝,她真是用足了心思。

    可惜,那廝也只能眼饞!

    等了大約半個時辰,簡雲齋的門終於開來。

    “是周大儒,周大儒出來了。”原本安靜的人羣,突然變得喧囂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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