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。
前進電器廠,工人休息的大通屋裏。
桌上,地上,隨處可見印有秦瓊和尉遲恭的年畫。
嶽屠夫要在這裏,非得直呼好傢伙,中間騰個空地,讓他老孃睡裏頭,什麼小鬼?
閻王爺來了都得頭皮發麻!
這不剛印好的畫,得晾晾墨麼。
王山河把着一張桌子,像個無情的印刷機器,鋪紅紙,擦擦擦,輕輕掀起,一張完事。
刷墨,下一張。
哈欠連連。
瞅了眼趴旁邊桌上,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建昆,心裏又挺樂呵。
等他醒來,非嚇一跳。
李建昆把剛到手的二百塊,又遞回去。
“提個親去。”
“加油幹,一定要讓建昆進京喫香的喝辣的!”
李建昆實在沒印象。
說他老油子還真不冤。
忒講信用,都拾掇好了,厚厚兩摞碼在桌上。
“同志,要這個102塊的女士款。”
“你爸也要淘換啊,他這麼忙,不能凡事都指望他,咱能自己搞最好。”
獲取方式簡單粗暴,城鎮職工搭配工資發放,每20元配一張。
手錶沒得選,上海牌幾乎一統全國。
“多少錢?”
劉三兒拿在鼻尖嗅了嗅,一臉陶醉,揣進兜。接着在棉衣內襯一頓撓,左右互撓,裏面有個軍火庫似的。
“有票麼?自行車票,收音機票,縫紉機票,手錶票,或者工業券。”
唰唰!
心情大好。
比金子還真。
啪!
5張工業券。
“全的。”
“110!”
掏錢,給票。
沒辦法,都是女大爺。
這個賣自行車的鋪子,也這樣搞,玻璃櫃臺裏,擺的是自行車配件。
但凡這個品類,啥緊俏款式都行。
手錶是5張。
“行。”
“同志,大鳳凰沒了?那28型永久咋賣的?”
商場門外。
突突突地駛來一輛拖拉機。
頂多批評教育一頓。
“臥槽你打雞血了?”
所幸記憶中每逢過年,各售貨臺被羣衆攻陷的陣仗,沒有上演。
啪!
一張縫紉機票。
“半鏈罩,還是全鏈罩?”
“等會兒。”
李建勳站後鬥上,滿頭霧水。
“停!啥也別說,再要再來。”
工業券是個萬金油玩意兒。
通常自行車12張,縫紉機8張,收音機6張。
挨着年夜飯的時間段,商場裏仍是烏泱泱的,人流如織。
專業票證,就需要特殊渠道。
“走,先去趟向陽廠,借個電話用,別咱們一去,那傢伙顛回來了。”
——
下午兩點多。
後來遠銷非洲,被黑哥們玩出不少花活,看着都怕。
顛了。
——
2月6日。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大年三十。
反正他現在解脫了,白天集市上,大夥都是裁好紙拿過來。
可有這牌子的縫紉機嗎?
這叫雙贏。
縣百貨商場。
“兄弟,要是……”
“清了吧?”
劉三兒顯然賺不少。
一次性搞定三轉一響?
有人硬瞅着這倆小子,把四樣買齊,攏共還沒花半小時。
小王捅了捅李建昆:“我爸能搞到。”
也不見大人,兩個小年輕,擱這可勁揮霍,嘖!背景貌似不能細想。
“你要說沒有,那也有,主要看你想幹嘛。”
“這種?高檔貨,120。”
一般先要單位領導打條子。
鋪子不小,成品自行車有一排,擱中間。
“豁!給建勳哥?”
掏錢,給票。
劉三兒嘿嘿一笑,這伱可算找對人了。
建昆不一樣,白天還得忙活。
啪!
一張自行車票,拍李建昆手上。
“可以,我要一臺。”
“嗯。”
好處顯而易見。
“嘿,那得去啊!”
遂用麻袋裝好年畫,自行車後座上,左右各吊一袋,準備閃人。
建昆硬塞他錢,他打死不要。
“……”
“行,我要一輛。”
“同志,紅燈收音機怎麼賣?對,就你後面貨架上,左手邊那個大的。”
買這些個,都能使。
不存在像工業券那種,有些高檔貨需要補票的情況。
一路客客氣氣沒被懟,但最終還是無法倖免。
這年頭可不興以次充好那一套。
小王精神一震,自從建昆淘換三轉一響的票證,他就猜到爲什麼事。
今兒能買到東西算你狠。
掏錢,給票。
再說人家是狀元,縣裏的寶貝疙瘩,只怕批評教育都是私下的。
“180。”
清一色鋼管大槓,皮實得嚇人,壓個幾百斤貨跟玩似的。
投訴啥的,完全沒用,懟回去?你試試。
求爺爺告奶奶也得把廠裏拖拉機整一輛出來啊。
李建昆示意他自己檢查。
有這個目標作支撐,小王同志再次精神飽滿。
啪!
一張收音機票。
這還不算完,又去看別的東西。
“我說墨乾沒幹啊?”
“長眼不?什麼叫雜牌,這可是東方紅牌!”
他又不缺錢用。
他觀念不同,覺得時間特寶貴。
“不然給你啊?”
唰唰!
“嘿嘿咋樣,牛吧,就差50副,馬上完事,你接着睡。”
我去,這小子不愣啊!
劉三兒忽反應過來。
掏錢,給票。
天邊剛泛白毛,院門啪啪響。
唰唰!
臥槽這他敢不上心?
這樣即便出事了,大可以繼續充楞,自己確實啥也沒告訴他啊。
劉三兒驗貨半天,沒得問題,倒也爽快,準備好的20張大團結,拍桌上。
王山河大抵能猜到,建昆爲什麼突然搞起這買賣,這不馬上要進京上大學麼,賺點生活費,再給家裏留些錢。
“咋了?”
索性李建昆也準備徹底收攤,知足了。
通常是玻璃櫃臺,方便羣衆看貨。
“那不得沒事打兩管。”
僱主到。
東方紅這仨字,自然不陌生。
停好自行車,走過來,擡起右手勾了勾。
意料之中。
說關係到終生大事!
“山河,下午有事嗎?”
擦擦擦!
李建昆這幾天確實有點累,一覺睡到四更天,醒來一瞅,當真被驚到。
倆貨起先四手聯動,到10點,後面商量每人輪班一個鐘,但王山河輪上去就沒吱聲。
一分價錢一分貨。
“同志,這縫紉機怎麼都是雜牌?”
像自行車,一百左右,五花八門的牌子也有,但賣到一百五以上的鳳凰、永久、飛鴿三巨頭,就是不同。
人家心裏明鏡似的,但假裝不知道。
這不中午,他弟打電話到廠裏,讓他下午兩點左右,一定搞輛拖拉機到這邊。
豁!有點貴啊,嗯,那就沒錯,是好貨。
唰唰!
“……”
能隨手拿出二百塊進貨,顯然是投機倒把的老油子。
劉三兒推輛二八大槓,後座上夾卷麻袋。
“行吧,我買一臺。”
李建昆要是自己去淘換,指定不能要二百,但得費工夫,未必是一兩天的事。
各取所需吧。
狗幾把,真賊啊!
得,跟這種聰明人合作,他也放心。
商場裏,老多人看驚呆了,啥家庭啊。
外面置一條長長櫃檯,把整個鋪子圍起來。
“誒!這買賣做得才叫舒坦嘛。”
陳家坪集市,臨近中午,攤位前已不成隊伍,零零散散的幾個人。
這年頭投機倒把的,能不沾票證?
“三轉一響?”
進屋掃掃,好傢伙!
其他暫且不提,期間單是劉三兒,就再次登門兩回,每次一千副年畫。
這就是四百塊。
奈何沒得選。
本地風俗,下午就要張羅貼對聯。
這年代的鋪子,甭管賣什麼,有個固定形式:
弟弟現在可是全家……不!全大隊的希望!
問到底什麼終身大事吧,還不講,說過來就知道。
這會不光一頭懵。
還心如火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