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昏時分,殘陽似血。
五道口商業片區,東頭,一條民房瓦巷中,正貓着一壯一瘦兩人。
壯的這個,臉上有圈刮也刮不淨的胡茬。
“亞軍啊,你特麼要坑死我呀!”
金彪愁雲慘淡,彷彿即將大禍臨頭,低沉着嗓子嘶吼道:“你怎麼不早說是個大學生!”
“咋了,說了你就不來?”
“我……”
金彪和陳亞軍的關係,那可非比尋常,渾不似李建昆那種半夾生。
兩人十幾歲一起下鄉,就倆半大孩子。
性格相投,玩到一塊,多少個日子裏,想家想得摟抱着埋頭痛哭,那是一種心與心的交融,彼此互相取暖。
哎呦我去!
陳亞軍貓在巷口,雙眼死死盯着九點鐘方向,那邊有顆歪脖子樹,約定好的下手地。
要換平時,陳亞軍的膽子並不見得比他大。
“瞧伱那樣兒,甭怕!這不帶着袋子嗎,速戰速決,沒人知道。”
“cua!”
來了!
麻袋扯開。
這回看你往哪跑!
陳亞軍耳根子微動,收到!搬磚一扔,拽着金彪撒丫子就跑。
“哎呀!打架了!”
嚯,這阿姨,忒熱心!
扯着嗓門大喊。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戰鬥圈中,陳亞軍猛擡頭,聽到這聲音,知道不好再耽擱。
肚子最缺油水的時候,學人進深山打獵,最後要不是老場長趕到,自個險些變成獵物。
嗯,鐵磁!
有句話叫做賊心虛。
唰唰唰!
逃跑路線是規劃好的,幾個眨眼,便消失不見。
要不怎麼說,小王聰明呢。
人往往越心驚膽戰的時候,越敢下重手。
板磚落地。
“唔~”
“趕緊看看吧,打得咋樣!”
徐慶有倉皇大喊。
售貨員阿姨驚呆了。
“王師傅,你打他幹嘛呀?”
徐慶有身後,一名穿白色兩根筋的大哥,一身舒爽,拍拍手。
“跑了!”
這一喊,金彪更是嚇得直哆嗦,想着必須趕緊讓他閉嘴。
遂右手抓起板磚。
這老賊到底使了啥招?
麻袋中傳來悶哼,徐慶有八成已經吐水。
“怎麼樣班長,沒事吧?這他孃的,世風日下呀……”
佩服!
回答他的,是金彪砂鍋樣的拳頭。
“啊啊!哥們,別打,搞錯人了!”
但那會,真匪已經跑路。
李建昆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,人家特意請他幫忙,可不敢掉鏈子。
沒天理了簡直!
他這邊氣得胃抽筋的時候,渾不知,背後偷偷摸上來倆人。
“噗通!”
一塊提前準備好,但未必要使用的板磚,薅出來。
“害,買啥買啊,我這有。”
李建昆忙扔掉菸頭,邊往過跑,邊怒喊道:
“呔!你們兩個幹嘛呢,光天化日,豈有此理!”
一隻扯開口的麻袋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當頭套下。
“臥槽誰啊?!”
李建昆蹲身過去,關切之情,比先前在307宿舍時,徐慶有對他的,只多不少。
金彪生怕他掙脫麻袋,看見自己的臉……天知道他一個大學生,畫畫水平咋樣,聽說有人畫畫,畫得跟真人似的。
“行行,隨你。”
李建昆和徐慶有結伴而行,勾肩搭背,談笑風生,任誰看去,都是一對好哥倆。
“嘁~”
“砰砰砰!”
“cua!”
身後傳來聲音,剛賣自己煙的售貨員阿姨,聽到動靜,搶着腳跑出來。
“痛痛痛!”
藏於身後。
他跟徐慶有才叫互不對眼,想套這廝麻袋,已經不是一天兩天。
腦子根本不帶轉的,跳起來就是一下,這不,廢掉一把破椅子。
徐慶有癱軟在地,眼眶裏白皮多,黑仁少。
後面學聰明瞭,偷雞摸狗的勾當,那是沒少幹。
“來人哪,快來人哪,出事啦,要打死人嘍!”
右手摸兜。
用後世的話說,這叫同過窗,扛過槍,嫖……
可惜啊,小王不在。
老賊設的局!
“打人的呢?”
“啪嗒!”
瞅瞅,這年頭的人,可謂相當生猛,大場面見多不怪。
售貨員阿姨一臉鄙夷,真是白長這麼大高個。
李建昆都沒眼睛瞧,慘不忍睹啊。
這不是被逼到山窮水盡了麼。
劃根火柴點上,鼻尖噴出兩道長龍。
“姨啊,您別摻和了,倆彪熊大漢呢,您一女同志,萬一傷到不好。”
聯想自己剛坑過他,徐慶有立馬意識到,這可能是報復。
“啪!”
就說爲啥要出來搓館子吧,敢情下好套子,等着他鑽。
正值青春期最躁動的那會,實在忍不住,還扒過女知青的窗戶。
豈能袖手旁觀?
這年頭的首都人民,熱心腸,敢來事,之前售貨員阿姨大喊之後,商業片區的幾家鋪子裏,嗖嗖衝出幾人。
“快…快……快把我送衛生所。”
麻袋裏的徐慶有,東兩步,西兩步,喝醉似的。
但高低還保持着清明。
“啊!”
上下瞅瞅他,問:“您一年輕男同志,不上去扯扯?”
李建昆忽頓腳,指指斜側方。
“瑪德,還敢張狂!”
徐慶有不知道自個現在什麼狀況,傷得有多嚴重,只覺得渾身痠疼,腦子裏天旋地轉。
李建昆看得煙一抖,火星四濺,尼瑪,正拍腦門上。
也沒讓你這麼兇殘啊!
眼看徐慶有的身子,觸電般,晃悠兩下,軟不拉幾往地上躺。陳亞軍那狠貨,還準備再掄一磚。
反正他遭人毒打,反正他被套着麻袋,反正他意識不清。
艱難爬起,循着那關切之聲傳來的方向,定位目標。
一把破椅子,四分五裂,在徐慶有頭頂綻開。
馬路牙子旁。
倏然,他瞳孔一縮。
徐慶有拍拍兜,摸出一包紅牡丹。
合夥幹過的腌臢事也不少。
“我天,班長,這咋回事啊!”
“班長,挺住啊!”
周遭跟着衝過來的幾人,瞪着他,全懵了。
“這煙啊,我抽不慣。”
舒坦!
那叫一個生脆。
能憑硬實力考上北大,他自然不笨人。
售貨員阿姨還想去扯架,忽頓住,說的也是。
拳頭落在麻袋上,發出沉悶聲響。
望着李建昆走開的背影,徐慶有臉上的笑容,逐漸黯淡。
李建昆以前就沒發現,這姓徐的,蔫壞到這種程度。
“砰!”
牙齒咬得咔咔響。
“這孩子他是準備反擊來着。”
速戰速決。
該死的!
竟然被他看穿了!
徐慶有雙手一頓亂抓,想扯開麻袋,右手忽碰到一物。
誒?
腦子裏,霎時蹦出一個報仇雪恨的點子。
“啊這……”
李建昆臨近。
五道口商場門前,李建昆拆開剛買的一包大前門,啪出一根,刺啦!
麻袋中的黑暗裏,嘴角勾起一抹嗜血弧度。
“咚!”
但還別說,頭挺硬,生遭兩記重擊,硬是沒破。
一頭歪倒。
木屑亂飛。
這位大哥衝過來時,只看到徐慶有手操一塊板磚,正欲向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夥子下死手。
敏銳地覺得,這事不對勁!
五道口毗鄰八大學院,治安有口皆碑,這一陣他可沒少出來晃盪,啥時候被人打過?
偏偏跟老賊一起出來,立馬中招。
五道口商場即將歇業,門口鬼影子沒見一個,這年頭到這個點,不是像工人俱樂部那種晚上有活動的地方,路邊基本沒啥人。
陳亞軍自然也沒閒着,四肢齊上,還嫌不夠,忽一記膝頂。
板磚被徐慶有飛速抽出,高高舉起。
鐵證如山,都沒幹殘他!
這是暗號。
“放心,有我呢!”
“班長,你等會兒,我買去包煙。”
“姨啊,您知道這是什麼悍匪?萬一身上有個傢伙事,我不得當場交代?”
白襯衫都薅爛了,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,臉腫得比豬頭還大。
李建昆握緊他的手,給予一個突遭橫禍的傷患,精神上的慰藉。
看得周遭,除售貨員阿姨之外的其他人,皆是一臉感動。
好兄弟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