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同志,請喝茶。”
“謝謝。”
李建昆知道他滿頭問號,很善解人意地直入正題,道:
“是這樣的,郭同志,我目前正在籌劃出一本書,也得到縣裏支持,書的內容說白了,就是想講講像您這樣的,敢爲人先的致富能手的先進事蹟。”
“害,談不上先進,談不上先進。”
郭大明連連擺手,忽又一愣,意識到這一個問題:
這是,要把他寫進書裏嗎?
噗通!
心跳加速,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啊!
他們老郭家祖祖輩輩,誰名留青史過?
“小同志,您的意思是說,要把我,寫進書裏?”
郭大明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確認道。
“對!”
“噗通噗通……”
郭大明甚至聽見自己的心跳,他一個泥腿子出身的人,何德何能啊?
這可比開什麼表彰大會,一幫領導在臺上可勁誇,實際多了。
郭大明扯開抽屜,薅出一沓大團結,雙手呈到李建昆面前,一副感激無以言表的模樣。
這回輪到李建昆一愣一愣,我去,這麼悲慘嗎?
不管怎麼說,這個年代終究是純真的。
“呵,可現在他們,都指着我掙個過年費!”
“大叔你放一百個心,印刷局的文件都給你看過。”
“小李同志,這出書要錢吧?可不敢讓您和縣裏破費啊!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,我贊助個一千,您看成嗎?”
“小李同志,你可得把我寫好點。”
書,誰都能看到,可以流傳很久。
“也是!走,走,回家給你拿錢。”
“嗯。”
楊德州邊說着,邊穿上帶過來的下水衣。
李建昆收斂笑容,正色道:“郭同志應該比我更清楚,現在的社會輿論,你們這些致富能人,並不招人待見。”
楊德州說着,指向右側,那裏正在挖一口新塘,寒冬臘月的,一夥幾十個勞動力,紮起褲腿,泡在泥水裏,賣力幹活。
有回,爲趕工一個小訂單,僅50個零件,他帶着全部的三名活計,連幹三天四夜,訂單快完活時,一榔頭捶在手上。
下塘了。
人們信書!
楊德州臉上的笑容,一下尬住。
李建昆這才發現,少兩根手指。
只能截掉。
老郭同志屁顛離開,半小時後,才氣喘吁吁跑回。
當年哪有啥機器設備?
全靠手敲手挫!
李建昆眼前不遠處,便是大海,此時站在一道海塘岸埂子上,捧着筆記本做記錄。
超乎想象。
郭大明驚詫,“我的照片還能印在書上?!”
好傢伙!
一隻怕是總有兩斤。
老同志還挺講究。
李記者上線,翻開筆記本,擰開鋼筆時,瞅了眼坐對面激動不已的郭大明,提醒道:“郭同志,受限於篇幅,挑兩個最艱難的事,講講就行。”
有錢人的追求,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,因此我們普通人,常會看到某些不可理喻的新聞——
某富豪爲啥啥玩意,一擲千金。
“你剛說還能掛照片在書上是吧?”
一簍子青蟹弄上來。
“這個郭大明,知道他有錢,行行!老子也不輸他!這輩子估計攤不上第二回,我也出一千!
“但小李同志,這事你必須幹成啊!”
“你想永遠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嗎?”
“小李同志,咱敞開了說吧,你開個價。咱做買賣的,懂,我就一個要求,儘量把我往好了寫,寫長點。”
“但據我所知,伱們這些人,能幹起一攤子事,都吃了常人不能喫的苦。
可不是?
郭大明暗鬆口氣,也苦笑出聲。
“好好好,我配合,我支持!”
咕咚!
剛還老實巴交的大叔,這會臉上透着股傲氣,以及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。
“無妨。”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李建昆笑着接過。
郭大明眼含熱淚,用回憶的口吻開始敘說。
大叔你是不知道啊,這玩意兒擱後世,一般人都喫不起。
李建昆跟在他後來,不禁咂舌,要說這有錢人的錢,還真特麼好賺,只要讓他們覺得你活好,自來水似的。
周遭這四塊上百畝海塘,都是他承包養殖的,也是他一手修造起來的。
“不不不,夠了夠了。”
郭大明臉上不動聲色,心裏一陣緊張問。
咱也不能太黑啊。
總有些傻子笑他們真傻。
“要不夠您說話?我加!”
“這……好好嗎?”
“或多或少的,總會對你們的印象有所改觀。”
楊德州笑眯眯伸出一隻巴掌,“我出五百!”
“嗯。”
“真不行?”
呸!
當老子沒見過錢啊?
你要這麼搞,那還真別怪我不客氣,李建昆淡淡一笑,道:“大叔,實不相瞞,我昨兒在水匯頭公社,郭大明那裏,人家啥要求沒提,直接贊助一千。”
天有些陰沉,海風呼嘯,耳邊很有節奏的傳來唰啊唰啊的聲音。
“噢噢……”
李建昆隱約還感受到些許報復心態,不禁暗歎口氣。
信息收集到位後,他合上筆記本,道:“照片有的吧,給我一張,到時印書上。”
“嘩啦!”
“哎,那時苦啊,這還是片荒地,哪有什麼塘,我們兄弟幾個,一擔一擔土,一桶一桶水,花了好幾年功夫,才慢慢弄起來。
正如這年頭髮跡起來的人,沒一個走得一片坦途,同樣也沒一個走得一片乾淨。
“我的想法是,你們把這些經歷,挑幾個重點講出來,我來記錄成書,這樣以後別人看到,多少會有些感慨,你們的錢並不是大水淌來的,能明白你們的不容易。
“要的要的,不值幾個錢。”
“公社其他人都說我們傻,累嘛比誰都累,工分掙不到工分,家裏窮得叮噹響。
楊德州笑呵呵道。
嚴冬臘月,載貨的小船漏水,找不到合適的東西堵,直接撲上去用胸口堵住,這是什麼概念?
說到第二件事時,郭大明擡起自己的右手。
縣印刷局有這個工藝,不用白不用。
郭大明的眼睛,已經亮得像倆燈泡。
“這時節蟹還算肥,我弄一簍,你帶回去喫啊。”
李建昆嚥了抹口水,大叔,沒得跑!你確實是全縣首富。
接受採訪的人,叫楊德州,望海縣青蟹養殖第一人。
“艱苦創業的事。”
李建昆笑道:“現在國家大力發展經濟,縣裏不是已經給你們正名了嗎?不用再藏着掖着。相反,有些事你們還必須得說出來。”
誰想誰是畜生!
該說不說,洪流涌盡沒多久,這年頭的書少得可憐,書在老百姓心中,具有某種神聖的地位。
“大叔,您這現實版的愚公移山都幹成了,我照實寫已經很震撼了。”
郭大明撓着腦殼,頗不好意思道:“年輕那會照的,看着精神點,現在太醜了,印書上不太好。”
“喏,就那些傢伙。”
好嘛,激將法在哪個年代都管用。
肉綻骨裂!
李建昆頓了頓,問:“郭同志,難道你想一輩子被人瞧不起嗎?
“啥事?”
李建昆笑納了,你瞧,半點不需要他旁敲側擊。
——
近海口公社。
所謂海塘,即用海水灌溉的池塘。
“郭同志的思想,不要停留在以前嘛。”
“小同志,您等等哈,我回家拿,馬上回家拿!那誰,小兵小兵,過來幫忙招待下。”
豁!
這一下,可把老郭同志搞振奮了!
帶回一張他如果不說,李建昆百分之百以爲是他兒子的照片。
得,隨你高興。
“這就不用了。”
你猜怎麼着?
幹完這一圈,保不齊這些人都沒他有錢。
你說這事整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