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伏天,實在是狗都不願意出門的季節。
暫安小院,正午到半下午這個時間段,已經鮮有人流,總體來講,生意有所下滑。
附近八大院放假,也是一重因素。
如今生意上了軌道,不作調整的話,需要李建昆操心的地方不多。加之客流減少,他倒是清閒。
這幾天滿京城竄,各大磚瓦廠跑個遍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,在朝陽紅金安磚廠,尋到一套淘汰下來的二手製磚機。
價格也算合理,四千五,還能談。
前天已經拍了封電報回家,想讓他姐夫齊偉峯過來一趟,押車回去。
尋思今兒怎麼也該有信了,李建昆便貓在宿舍沒出門。
不出所料,正午時分,郵遞員大哥汗流浹背送來一封掛號信。
金彪尋思這事得管,一聲吆喝,領着一羣男商戶衝出來。
他想得寬,遂收起電報。
瘦小夥見這人有些來頭,指向自己髒兮兮的兩根筋的胸口處,說劉小江剛吐了他一口唾沫。
李建昆挑眉望向劉小江,“有這事?”
“沒理由。有意見讓他表哥徐慶有找我。”
“在。”
完了把瓶子還給李建昆,看桌上擺成一排,明顯是整件買的,能退錢呢。
“害,都是自己同志嘛,這麼熱的天,降降溫。”
李建昆笑了笑,回到窗邊坐下,自己也起開一瓶,說來奇怪,北冰洋汽水後世起死回生,但彼時喝起來,感覺也就那樣,包括健力寶也是。
李建昆扒開身前兩名車伕,擠進人堆,來到瘦小夥身前。
五塊!
戳在門口,咕隆咕隆一口氣灌完。
再過幾天,一撕就掉。
“慶江坊停業整頓一個禮拜。”
李建昆望着一行字,哭笑不得,“呵,李貴飛這傢伙,玩得挺溜嘛,貸款這麼高端的玩意都整上了。”
信封裏是一份電報,李建昆隨手抖開,搭眼望去,直接愣住:
“昆昆哥,我不是故意的,我隨便吐口唾沫,風一吹,吹他身上去了。”
也不知是因爲配方有區別,還是回到這年頭,好喫的變少,嘴沒那麼叼了。
劉小江被他盯得心頭髮慌,因爲他慶有哥的關係,他可比誰都清楚,暫安小院誰說了算。
鎖上宿舍門,李建昆去樓下取了自己的“縫合怪”,孃的,自行車擱車棚裏都燙屁股。
公社能給李貴飛貸款,憑啥認爲他有還款能力,自不用想。
兩方人馬,一方是車伕,一方是小院的商戶,領頭的居然是金彪和劉小江。
熾白的陽光,可算橙了點。
回到宿舍,去年買的西湖牌電風扇,打到三級風,悠哉往牀上一躺,一覺睡到半下午。
可不是天生這個膚色,李建昆瞅了兩眼,有些不忍看,瘦小夥穿件兩根筋,肩膀和雙臂上彷彿覆了層破尼龍,捲起一層層白邊。
如果真能迫使他勤快起來,哪個儲蓄所給貸的,管它往後怎麼改名,它貸五千,哥們就往裏面多存個“萬”!
汽水喝完,下樓到學一食堂,吃了碗涼麪,天太熱,帶一絲熱氣的東西都不想喫。
“阿彪。”
整個暫安小院,根本就是這傢伙的私產!
什麼金東家,陳東家,不過都是他小弟罷了。
好在燙一下也就適應得差不多,遂大長腿一甩,顛向五道口。
那是皮膚,生生被曬成這樣的。
一個地板剎。
然而氣溫燥熱,即便是,眨眼就幹了,實在無從辨認。
李建昆深踩幾腳,趕忙衝過去。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“吱——”
“得,折騰吧。”
李建昆四下打量幾眼,便知道車伕們爲什麼一個勁往門口擠。
“他怎麼你了?”
“這怎麼好意思。”三十來歲的郵遞員,連連擺手。
“再來瓶?”
那叫一個爽!
搶客是一個原因。再一個,這個點大門口那塊,因爲有圍牆,還算有點陰涼。
這個點剛剛好,小院該上客了。
眼見李建昆的臉色陰沉下來,劉小江急忙從兜裏摸出五塊錢,塞進瘦小夥懷裏,“是我不對行了吧,我補償你。”
金彪旋即吆喝一嗓子,商戶們對東家的話言聽計從,然而劉小江剛想轉身的時候,卻被人一把拽住。
李建昆心想,哥們要真的只是個普通大學生,畢業後每月工資幾十塊,李貴飛的磚廠又幹砸了,四五千的貸款,怕不是要賣身十年。
“你特麼放開!”劉小江怒道。
瘦小夥遲疑一下後,拽着他胳膊的手,緩緩鬆開。
讓李貴飛自己解決,也算給他點壓力。
金彪擠過來,把事情娓娓道來。
這筆貸款,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,他不會承擔。
“不了不了。”
“行啦,把商戶都帶進去吧,我來處理。”
金彪怔了怔,院裏好像沒涉及到跟外面人的條例啊,撓撓頭問:“什麼理由?”
這年頭喝着吧,乖乖!賊得勁。
李建昆用私章戳過印後,拿着信奔到窗邊,從桌上薅過一瓶北冰洋,抹身回去。
李建昆不由分說幫忙起開,郵遞員大哥見此,只好連聲道謝,也的確熱到不行,嗓子都快要冒煙了。
拽住他的,是一個皮膚黝黑通紅的瘦小夥。
“建昆,這些車伕也確實不太懂規矩,不光是劉小江,已經不止一個商戶反應,他們太攔着路了。”
具體細節他也不是很清楚,劉小江剛纔衝到店裏找他,說拖貨進門,門口被車伕堵住,讓他們挪個車都不挪,雙方發生爭執,險些沒打起來,找他求援。
“你們這幫拉車的,講究點行嗎,喫我們院的飯,我這拖貨呢,你們把大門圍得水泄不通,讓伱們挪個車還有理了?”
彪子的回信,事情竟然已經解決。
“你別走,你得給個說法!”
他自然也有尊嚴,也不想丟。但五塊錢,足夠他全家人一個禮拜的開銷。
劉小江沒敢否認,想想他慶有哥多聰明,照樣喫這傢伙一籮筐虧,連耍小心眼的想法都生不起。
白瞎他滿京城踅摸一圈,被大太陽摧殘幾天。
劉小江見他不再追究,看都不敢看李建昆,撒丫子消失不見。
剛有所緩和的局勢,再次升溫,車伕們全都力挺瘦小夥。金彪領着商戶們,也不好讓劉小江喫虧。
“噢,曉得了。”
“怎麼回事?”
還未臨近小院,他留意到門口有狀況,一堆黃包車裏頭,兩方人馬互相對峙。
沒有經歷過這種磨難的人,不會明白,其實人也會蛻皮。
“呵,我們什麼時候喫你們院飯了?我們是喫客人的飯!這大熱天的,沒我們拉車,你們哪來的這麼多客人?再說,你跟我們講理了嗎?”
看老李家出了個大學生唄。
郵遞員大哥哧溜跑路,再喝就有點恬不知恥。
“大哥,你等會兒。”
嚯!
在場商戶們驚訝,只聽見過陳亞軍喊這位“大哥”,敢情金彪也差不離啊。
這口氣,老霸道了。
車伕們也品出點意思,眼前這個買賣紅火的小院,怕不是這位說了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