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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203章  都是表象

    夕陽西下。

    林家小院裏,鋪設架起一張大圓桌,上面擺滿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小海鮮,雖然不貴,但勝在品類豐富,照樣讓人食指大動。

    這一頓林海沒問李建昆要錢。

    他這幾天有幾十塊的賺頭,操持一頓晚飯不在話下,替他堂哥接風洗塵。

    瞎眼老婦人坐下屋檐下,拉着大侄子的手,噓寒問暖老半天,把林新甲整得一把鼻涕一把淚。

    倒也是個性情中人。

    飯是那個叫阿昌的小夥燒的,除了速度慢,比上回的跛廚子並不遜色多少,喫飯時也留下來。

    阿昌的眼神始終在林新甲身上,眸子裏精光閃爍,這位可是活生生的過來人,他有太多問題想請教,但也明白現在不是時候,忍得很辛苦。

    “李生,我敬您一杯。”林新甲起身道。

    林海今晚還搞來一罈子米酒,度數很低,用來搭配海鮮剛剛好。

    李建昆端碗跟他碰了一下,面帶笑意,但仍然沒談什麼正經事,人家九死一生歸來,總該讓他先跟家人敘舊一番。

    林新甲又挨個敬了小王等人。

    酒一喝,也算半個朋友,小王樂呵呵道:“新甲,跟我們說說港城那邊是啥樣的唄。”

    聊到這個話題,在座很有幾人虎軀一震,數阿昌反應最大,筷子一放,恨不能把耳朵豎起來。

    “很發達!”

    說起港城的繁榮,林新甲張口便來,都不知從何說起。

    他口中的摩天大樓,巨大遊輪,遍地豪車、璀璨霓虹,帶給小王等人帶着極大震撼,和無比瑰麗的想象。

    皆是一臉心馳神往。

    小王嘖嘖幾聲後,又問:“聽阿海說你在那邊日薪三四十港幣咧,小日子應該過得挺舒坦吧?”

    他這無心一問,卻使得林新甲臉上的笑容驟然一僵。

    他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如果換成別的場合,換成別的人,林新甲還敢吹個牛皮。當年父親去世,他徹底失去雙親,如同一條喪家之犬游去對面,如今回到故鄉,怎好讓人瞧不起?

    可他一直有留意李建昆的表情,這個人對於港城之事並不上心。

    阿海跟他講過,此人家世絕對非比尋常,見過大世面,好像什麼都懂。

    致使他不敢胡亂講話。

    想想看他這次回來是幹嘛的?

    說白了,有個老闆通過他堂兄弟瞭解到他,對他產生興趣,想找他做事,他是回來應聘的。

    這還什麼都沒談呢,難道要給人家留下一個不老實、不靠譜的印象?

    心裏有了抉擇後,林新甲咬咬牙道:“實話實說,不瞞諸位,其實我在港城混得並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忽聞此言,現場除李建昆和林雲外,所有人都露出詫異表情,包括瞎眼老婦人,她下午問大侄子時,還說在那邊一切都好。

    李建昆自不用提。

    至於林雲,如同林新甲瞭解他一般,他對這個只比他小28天的堂弟,同樣非常瞭解。看得出來,他一直在裝,只是顧及他的面子,不戳破。

    “新甲哥,你怎麼會混得不好呢?”

    林海滿頭問號,看看這身派頭,看看拎回來的滿大包進口食品,和好幾條外菸,哪裏像混得不好的樣子。

    “是呀,你明明混得很好啊!”

    <div  class="contentadv">        比林海反應更大的是阿昌,林新甲的這句話,幾乎撼動了他的信仰。

    林新甲在他二人臉上逐一看過去,長嘆口氣道:“可我混得真不好,伱們不清楚港城那邊的物價,街頭大排檔隨隨便便喫一頓,幾十塊港幣。計程車一公里要六塊錢。房子每英尺均價兩千港幣以上。

    “這還只是普通市民的生活標準,你們覺得我每天掙個三十四港幣,夠幹嘛的?

    “說出來不怕你們笑,我平時喫得最多的是盒飯和齋面,因爲便宜,只要八塊錢。住的是人家的地下室,十幾個人合租,每人只有一張單人牀的空間。但是卻要花掉我三分之一的月工資。

    “我上班的製衣廠,根本不拿我們當人看,標準工作時間是十二小時,之後加班纔有加班費,我平均每天要上十六個鐘的班。”

    林新甲說到這裏,已是眼中含淚。

    “我們在那邊,屬於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,比掃大街的都不如,他們起碼還是政府僱員,有社會福利。那邊會接納我們,純粹是工廠缺苦力,本地人又不稀罕幹。

    “他們叫我們死撈仔,我們沒日沒夜地做工,弄得好像還是他們賞我們一口飯喫。

    “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啊!”

    林新甲抹了把眼睛,看看在場衆人,突然又破涕爲笑。

    “其實我早就後悔了,很懷念以前在家時的生活,窮歸窮,但過得自在啊,房子是自己的,屋前屋後都有地,但凡勤快點總不至於餓肚子,時不時還能去海里摸點海鮮回來,不花錢。”

    他擡手指向桌上滿滿當當的小海鮮,舔着脣角道:

    “說出來你們不信,這些東西我在那邊整整三年,一回都沒喫過,倒不是買不起一兩頓,是不敢買,怕喫叼了嘴,往後還怎麼存下錢?做夢都在饞啊。”

    他夾起一顆苦螺,美滋滋嗦起來,彷彿那是世間最甜蜜的滋味。

    “看不見希望的,也看不到任何出路,我在那邊埋頭苦幹了三年,攢下的那點錢,還抵不上物價飛漲的速度,我連一丟丟大的、屙屎拉尿的衛生間都買不起一個。

    “這樣就算再幹個十年,我在那邊能有個家嗎?

    “當然了,這幾年游過去的,也有少數人混得還不錯,但走的都不是正路,本地人喊他們大圈仔,哪一天會不會慘死街頭很難說。”

    “總之,那邊真沒有很多人想象的那麼好,發達繁華是真的,但那些享受屬於老外和資本家,跟咱們這種底層的窮人半點關係沒有。”

    林新甲適時停下,意識到自己有點囉嗦了。他也是有感而發,這些話壓在心頭已久,他其實有想過找個機會跟老家這邊人說說,讓他們看清那邊的現實,別再拿命去搏一個這樣的未來。

    不值當。

    然而老家人一直認爲他們混得很好,他們也想被人瞧得起,虛榮心扼住了他的喉噥,其他人也一樣。

    以至於造成了某種假象。

    如今這些話說出來,他忽然覺得整個人一身輕。

    他不再刻意忍耐,猛灌一口甘醇的米酒後,擼起袖子,大口大口喫起海鮮,直呼過癮。

    “你們也喫啊。”

    除了李建昆陪着他,誰都沒有動。

    如同魯娜,已經泣不成聲。小王等人表情複雜,既有震驚、不可思議,也有悲傷和憐憫。

    叫阿昌的小夥子精神紊亂,一會笑,一會哭,原本堅不可摧的信念,碎成一地。

    王山河碰了一下李建昆,滿臉苦澀,小聲道:“建昆,我錯了。”

    李建昆擺擺手,端起酒碗道:“來!不提糟心事了,今朝有酒今朝醉。”

    林新甲第一個附和,笑道:“幹!”

    林家兩兄弟紅着眼緊隨其後,就連瞎眼老婦人都舉起碗,衆人齊聲道:

    “幹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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