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建昆跪在地上,把沈紅衣抱起,發現姑娘已經昏厥過去。
小南門附近的北大學生,紛紛圍攏過來,有幾人認出李建昆,此時卻實在不好搭訕。
鏽跡斑斑的二八大槓,倒在馬路牙子旁,前車軲轆瓢了,後車軲轆轉悠幾圈才停下。
幾隻麻布袋散落在地上,摔出一些綠色汁液,裏頭裝的約莫是剛採摘的瓜果蔬菜。
駕車的,是一個皮膚黝黑的乾巴老頭。
他同樣狠狠摔倒在地,膝蓋磨破。
此時倉皇爬起,嚇得臉色蒼白,一時間手足無措。
“這,這姑娘,還…還好吧?”
李建昆猛擡頭望向他。
他曾路過那裏,發現門臉更大,想必醫療條件更好些。
李建昆訕訕一笑,“太多了太多了,400CC吧。”
現在還住在醫院,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錢。
半下午。
野生老王八喫太多,血氣忒旺,乾脆獻它幾碗。
現場所有人都被驚到,齊齊扭頭探來,以爲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。
李學長把她送到了醫院。
“真不用。”
“這點?我看你身強力壯的,抽800CC也沒問題啊。”
不過即使轉到大醫院去,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,這種情況主要得靠病人的自我恢復。
趕緊拿出手帕拭擦,匆匆離開病房。在廊道中前行兩步時,李建昆腳步微頓,發現斜對面有個採血窗口。
姑娘揉揉腦子,有些暈沉,四下瞅瞅,想起暈倒前的一幕,大抵揣測出是怎麼回事。
他想起沈姑娘中午沒喫飯,現在快到晚上,醒來只怕要餓壞。遂起身,打算出去買點清淡的喫食回來。
一層水霧頓時瀰漫姑娘的眼眶,不可言述的劇烈震動,猶如十二級地震,在姑娘腦海中爆發、蔓延……
“什麼!車?”
這讓他長鬆口氣。
李建昆微微一怔,扭過頭,咧嘴傻笑。
他這邊正盯着遞到面前的四十塊錢,神遊天際,唏噓不已時。斜對面的病房裏,沈紅衣悠悠轉醒。
一刻鐘前,醫生來複查過,說可能有輕微的腦震盪。
這還是這輩子,沈姑娘第一次主動牽他手。
“學長……”沈紅衣忽然從牀上跪坐而起,撲進他懷裏,雙手攬過他腰間,緊緊抱住他。
…
但下一秒,姑娘漂亮的大眼睛,驟然收縮。
遂一手托住沈姑娘的背,一手挽着她的腳窪子,把她公主抱起來,遲疑中,沒去距離最近的五道口衛生所。
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大礙,就不要住在這裏浪費錢了。
“自行車。”
一隻小手拉住了他。
然而他倉皇轉身的時候,只覺左手傳來一股溫熱與柔軟。
“醫生,麻煩伱們趕緊檢查一下吧,人都暈過去了!”
他焦急四下踅摸,沒有發現黃包車,又絲毫不願多等。
除了等待,他現在也幹不了什麼。
醫生還寬慰李建昆,說瞳孔沒有充血,不會有太大問題。
白大褂們:“……”
沈紅衣坐在牀上,揚着笑臉,臉上淚水失去蹤影,只是眼眶還紅紅的。
“你好,我要獻血。”
時間緩緩流逝,令人驚喜的是,黃昏時分,李建昆留意到沈姑娘的手指微動。
房門輕輕打開。
李建昆自無不從。
“您推着走也行啊,這邊都是校區,您還敢賣力蹬。”
身後,沈紅衣默默看着這一切,已經哭成淚人,一隻手緊緊捂住嘴巴。
乾巴老頭畏懼不已,趕緊伸手摸向褲兜,掏出一把毛票子,“我…我只有這些錢,您看……”
在貧困年代裏,許多窮苦人民把賣血視作一種快速致富的手段。
背後涉及的是一場“血漿經濟”。
聞訊,幾名白大褂也搶着腳跑過來。
“行行,你抱過來。”
護士說罷,隔着窗口遞過來四張大團結。
醫生建議先掛點藥水,把外傷處理一下,觀察一段時間再說。
索性只好接過,沒打算帶出去,尋思沈姑娘的醫藥費還沒付,頭也不回走向不遠的財會窗口。
他用酒精棉摁着針孔,正準備起身時,護士喊住他,“誒,你等等呀,錢不要了。”
“不行!”
護士看他一眼後,當着他的面,用酒精爐對針頭進行消毒。
“醫生!醫生!”
李建昆怔了怔,“我是獻血。”
這無疑是時代的悲哀。
與此同時,他想起一本書,莫言老師……哦不,老餘的《許三觀賣血記》。
“是用的新針頭吧?”
只是,學長人呢?
姑娘掃了掃纏着白紗布的幾處擦傷,感覺疼!但並非生理上的疼,而是心疼。
“還是找醫生看看,大意不得!”
等李建昆回到病房時,推門而入的一剎那,驚喜道:“誒!紅衣你醒了。”
“小夥子你先別急,自行車撞的應該沒什麼大礙。”
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,佈滿血絲,戾氣沖天!
波及得姑娘整個心頭都在震盪。
伸手一抹,好傢伙,又來!
“嗯?”
這便坐下,擡起胳膊。
窗口內坐着兩名護士。
血液中能分離出一種在醫療上擁有廣泛用途的昂高藥劑——白蛋白。
“有體檢證明嗎?沒有的話要先抽一管檢驗。”
靜坐整個下午,這一起身,李建昆感覺鼻尖一熱。
這個李建昆還真有,只是兩年多前的,上大學時做的。他一直夾在學生證裏頭,拿出來給護士瞅瞅,居然管用。
這顯然是即將甦醒的徵兆。
“滾!”
他尋思,先讓衛生所的醫生看看怎麼樣,有什麼問題先穩定一下,再轉去距離更遠的大醫院。
“學長,我沒事。”
天哪!
乾巴老頭如同被無形的怒火擊中,蹭蹭後退幾步。
身後嘰嘰喳喳的聲音很快消失,耳邊只剩風聲。
姑娘咬咬牙,從牀上爬起,舉高高還剩一半的吊針瓶,摸索到房門口,想要找找學長或者醫生。
看到李學長交完錢,欲要轉身時,姑娘立馬退到病房裏面,沒有發出一絲聲響,帶上房門。
她看見學長站在採血窗口前面,左手摁着右手手背,並反手從窗口裏伸出的手上,接過幾張大團結。
老虎洞衛生所。
“被車撞了!”
小衛生所住院的人反倒不多,病房裏另一張牀鋪空着,此時房間內最大的動靜,是緩緩滴落的點滴藥水。
狂奔向稍遠一丟丟的老虎洞衛生所。
李建昆也是走近後才發現,大驚失色,“哎呀!紅衣,你眼睛怎麼了?充血了!我去叫醫生!”
另一名護士問:“準備抽多少?”
因爲什麼不言而喻。
“頭一回?”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“啊…對。”這輩子確實是第一次。
“小夥子,怎麼回事啊?”
“200CC吧。”
李建昆這才反應過來,這年頭,似乎還沒有無償獻血這回事,約莫90年代才提出來。
一間病房裏,沈紅衣靜靜躺在牀上,好似熟睡過去,李建昆默默守候在牀邊。
想想後,走過去。
再說李建昆這邊,也是醉了,還說不通,護士非得把錢塞給他。
李建昆大致查看過沈姑娘,除去幾處擦傷,外表上沒有嚴重傷勢。關鍵應該還在於小腦瓜,剛纔結結實實磕在地上。
不幸中的萬幸,沒有磕破。
“我說大爺,你這車都鏽成這樣,還拖這麼多東西?”
姑娘立馬意識這是什麼情況:學長在賣血!!!
李建昆狂奔而入,放聲大喊。
還帶這樣?
該說不說,抽走兩大管子血後,人確實舒坦不少。
她頂好的一身衣裳,就這樣毀了。
一番檢查後,醫生確認只有幾處皮外擦傷,昏厥過去的原因,可能是受到驚嚇,可能是大腦撞擊所致,也或許二者皆有。
“這要遇到一個不客氣的主,打你一頓都是輕的。”
“趕緊拿着吧,我們要下班了。”護士頗有點不耐煩。
李建昆渾身一顫,腦瓜仁一時嗡嗡響:“!!!”
啊這……
幸福,來得如此突然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