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誒!姑奶奶,別又來啊,君子動口不動手。”
“我纔不是君子,你沒聽過一句話嗎,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!”
李建昆:“……”
周慧芳氣得再次開噴,“你還捨不得給人家幻想?那你能不能給我點幻想,知不知道我老胳膊老腿的,一口氣從街道辦跑過來,滿想着你這麼聰明的孩子,一準不讓人操心,拾掇得好好的。
“嘿,你倒好,敢給我轟人。
“那是外商啊!”
李建昆感覺耳朵都快被擰掉,姑奶奶這回顯然動了真肝火,忙道:“有有有!外商有的是,後面還有大把呢!”
唰!
耳朵獲救。
周慧芳滿身戾氣驟然一滯,昂頭,瞪眼,瞅着他。
“什麼個意思,你給我說清楚。”
李建昆揉着擰紅的右耳道:“我在羊城會過不少外商,約好說要過來的那種,有23批,算他只來一半,也有十批左右呀,您老還怕幹不成出口?”
嚯嚯!
聽聞這話,周慧芳的心情峯迴路轉,昏黃的老眼霎時間異常明亮,泛起綠芒。
果然不愧是她看中的孩子,可惜她的孫女都已經嫁人。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
她埋怨地剮李建昆一眼,卻沒什麼怨氣,“那你也不帶轟人的呀。”
李建昆指指廠房那邊道:“別人不清楚,您老還不知道,咱纔多大點產量啊,這些外商一個個胃口大得很,哪裏夠分給他們的?勢必要送走大部分,這叫優中選優。”
好傢伙!
別人打着燈籠四處踅摸外商,你還選起來……當自個皇帝啊?
周慧芳搖搖頭,“理是這個理,但事不能這麼辦,咱得注意形象啊,眼下國門剛打開,我泱泱華夏,這不是我們的待客之道。”
這話李建昆沒法反駁。嬉皮笑臉拽着她的一條胳膊,晃啊晃的,“要不說您老有大局觀呢。”
明明知道是記彩虹屁,姑奶奶仍然聽得挺爽,白他一眼道:“這樣吧,正事你們談,外商的接待工作,我們街道辦來安排。”
“那…多不好意思。”
周慧芳手伸到最高,賞他一顆紅燒板栗道:“你心裏正美着吧。”
“嘿嘿,您老慧眼。”
從姑奶奶身上,李建昆總能想起自己的奶奶,一樣愛碎碎念,一樣愛拉着他搭話,當時他還小,許多話聽不太懂,也記不得太多。
再想聽聽,奶奶卻已不在。
——
“走了?你確定?啥玩意也沒簽,直接走了?”
“嗯!千真萬確,我都打聽清楚,沒談攏。”
“哈!”
辦公室裏,孫光銀聽聞這個消息,猶如炎炎夏日飲下一碗冰粉,表情狂喜。
已經在盤算着,晚上得整一桌,當浮一大白!
“廠長您看,我說什麼,這麼難伺候的外商,豈是他區區一家龍刀廠可以搞定的?”
“嗯。”孫光銀目露讚許,拍拍對方肩膀道:“忠武啊,晚上一塊喝兩盅。”
“誒誒!”
這一晚,孫光銀等人過得特瀟灑,一桌擺到涉外飯店都不埋汰的菜餚,配上四瓶茅臺酒,席間還喊來一個小寡婦,唱上兩曲。
裏外通透。
一場好覺睡到日上三竿。
上午,孫光銀顛着洗得錚亮發光的大永久,來到廠裏,還未走到辦公室,背後嗖嗖追上來一人。
卻是他瞅着愈發不順眼的副廠長,牛春建。昨晚喝酒沒喊他。
“老孫,事情不對啊!”
孫光銀皺眉,斜睨過去,“怎麼你一開口總沒好事?”
牛春建一陣語塞,賴我嘍?
“又咋了!”
牛春建趕緊道來,說是龍刀廠那邊正在張燈結綵,街道辦的人屁顛屁顛忙活,喜慶的很,顯然要歡迎什麼重要客人。
孫光銀滿頭問號道:“外商不是走了嗎?”
“是啊。”
“那擱這馬後炮幹嘛?”
“不曉得,我也是聽人說的,還沒去看過。”
要你何用!
孫光銀一腳踹開房門,把自個主要用來裝菸酒的黑色公文包,扔到沙發上,遂又轉身離開辦公室。
牛春建也不知道哪裏惹到他,記得春節一塊喝酒的時候,他還對自己說“春建哪,你腦子冷靜,遇到我犯渾的時候,可要記得把我喊醒”。
牛春建自認,沒有他,廠裏許多事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。
怪就怪,近來生產主任鄧忠武,小動作太多,狼子野心!
心裏感慨着“新人迎來舊人棄,掌上蓮花眼中刺”,牛建春還是踩着腳印跟上去,畢竟跟着這位確實有肉喫啊。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二人來到龍刀廠外面。
好傢伙!
彩旗飄飄,紅幅大掛。
廠門左側的大紅幅上書:迎八方來客!
右側的大紅橫上書:邀四海賓朋!
院門頂上,焊接着“龍牌刀具廠”五個字的圓拱鐵架下方,還掛着一條大長幅:熱烈歡迎外商朋友們蒞臨指導!
一個“們”字,很靈性。
孫光銀和牛建春看得面面相覷。
“老牛,鄧忠武昨兒跟我說,外商走了,空手走的!這事你覈實過沒有?”孫光銀心頭擂鼓。
牛建春暗罵,果然又是這小子越級上報,嘴上回道:“這倒是真的,還是我告訴他的,沒想到這小子……”
“先不提這個。”
孫光銀打斷他,指着龍刀廠的門頭問:“那這是搞啥?‘外商朋友們’是什麼個意思?”
牛建春尋思要再說不曉得,這貨能當場抽他,外加他也確實需要挽回局面。示意孫光銀稍等,哧溜跑過去,尋街道辦的人打聽起來。
不多時,牛建春邁着沉重步伐,心驚膽戰走回來。
“怎麼說?”孫光銀忙問。
“說……”
“你丫還能不能有點用?平時這麼多話,遇到正事支支吾吾!”
牛建春氣結,調大嗓門道:“說後面還有大批外商要過來!”
孫光銀:“!!!”
若不是牛建春攙他一把,這傢伙能栽倒。
“不可能!絕對不可能!”
說天書呢,大批外商奔一個廠去,新聞上都沒報道過!
“滴!滴!”
一輛白色皇冠車緩緩駛來,從二人身旁徑直開過,在龍刀廠院門前停穩。
有街道辦的人趕緊上前開車門。
只見從車上陸續走下三個歪果人,操着鳥語,拿着紙條,跟街道辦的人打聽情況。
很快,院門大敞的廠區內,搶着腳走出一行人。
爲首的正是街道主任周慧芳。
慧芳老同志,今兒還特地打扮一番,脖子上系一條碎花絲巾,精神奕奕。
牛建春謹慎看一眼孫光銀,發現後者雙目圓睜,眼珠外凸,死死盯着那邊,未閉攏的嘴巴仍保持着“能”字的口型。
孫光銀腦瓜仁嗡嗡響,直勾勾盯着,外商和街道辦的人走進院門好一陣後,仍沒能回過神。
“廠長,只是一批。”
“對對,一批而已。”
如果不是懷疑會被龍刀廠的人轟出來,孫光銀真想衝進他們廠區,親眼目睹這撥外商同樣談崩。
如此,他才能放心。
心頭再次乞求菩薩保佑,也不知道擱馬路牙子旁站多久,感覺腿肚子酸脹時,孫光銀才拔腿往回走。
“嘟嘟!”
正這時,迎面駛來一輛銀色拉達出租車,從他們旁邊呼嘯駛過。
孫光銀猛回頭,眼神追着車屁股看去。
小轎車停下,在龍刀廠門口。
車上下來三男一女,白皮碧眼,或黃或棕的頭髮。
孫光銀:“!!!”
“誒廠長,你悠着點,悠着點。”
悠不了。
事情沒有完。
下午,又有一輛車開到龍刀廠,這回還是一輛中巴車,隸屬於首都客運總公司。
僅僅一天,三撥外商登門龍刀廠!
他們廠裏是喜氣洋洋,猶如過節。
而和平廠內,卻是蕭瑟一片,豔羨不已的職工們路過行政樓時,能聽到裏頭傳出的激烈爭吵,以及砸東西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