徹查和平刀具廠?
街道辦和區裏的人,你看我,我看你。
幹嘛突然提這一茬?與本次會議的議題,有半毛錢關係嗎?
李建昆自然有解釋,朗聲道:
“我之所以提這件事,原因有二。
“其一,大家都是明白人,是誰一直在處心積慮地對付我們,顯而易見。人的精力有限,我們一邊要努力經營龍刀廠,一邊還要處處防範小人,這對我們來說不公平!
其二,有太多跡象表明,那邊的管理層大有問題!我們無法容忍一幫有問題的人,躲在暗處玩命地陰我們!”
此言一出,會議室裏議論紛紛。
聽聽也不是沒有道理啊。
“可是,以前不是沒人反應,查過多次。”郭主任攤攤手道,“一無所獲。”
李建昆擡起右手,伸出食指左右擺動兩下,“那是以前。現在,時機不同。”
做假賬,最怕的是大範圍改動,正所謂一句謊話,要用一百句謊話去圓,想要再把假賬做得近乎完美,需要時間。
而和平刀具廠兩個月前,剛失去一半的職工和生產材料。
這麼短時間,有些謊怕是很難圓回來。如果,他們貪得無厭,在這個修正期內,還按捺不住手腳……
十八線的會計都能找出問題!
“我希望領導們能相信我一回。我建議待會散會,馬上分出兩撥人一起行動,一撥趕去和平刀具廠,穩住局面,以防他們做些狗急跳牆的事。”
比如毀掉賬本。
只需一把火,來個死無對證。
即便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,但沒有確鑿證據,頂多罰他們一個瀆職,抓不住真正的痛腳。
“另一撥,以最快的速度,物色一隊有經驗的財會人員,即時進駐。”
好嘛,還一套一套的。
顯然老早盤算過。
郭主任和周慧芳相視而望,用眼神交換意見,後者微微頷首。
看在每年三十萬美金的面子上……郭主任心想。
成吧,聽你調令一回。
——
和平刀具廠。
行政樓,廠長辦公室。
孫光銀黑沉着臉,趴在五屜桌上,奮筆疾書。
“廠長!廠長!”
門口神色慌張衝進一人。
啪!
孫光銀猛一拍桌子,怒斥道:“一點規矩沒有,進來不會敲門嗎!”
說罷,收起手邊信紙,以及放在桌面上首位置的一隻白信封。
鄧忠武的眼神極好,在他拿起信封的那一刻,視線居高臨下,瞥見上面有兩個大字——
辭呈。
瞬間有些傻眼。
姓孫的這是想跑路啊!
問題是,你丫要跑路,好歹提前知會一聲嘛!
藏着掖着算幾個意思?
說好的一根繩上的螞蚱呢?
“老孫!老孫!”
門外又有聲音傳來。
牛春建氣喘吁吁奔進辦公室,瞥見鄧忠武后,氣不打一處出。
他孃的,這個節骨眼上,丫的還在越級上報!
這是爭寵呢,還是爭着去死啊?
腦子有病!
孫光銀把辭呈塞進抽屜後,見他們倆都這麼火急火燎,心絃繃緊着問:“到底怎麼了?”
“街道和區裏來人了,不管不顧,直衝行政樓,我想上前招呼都被推開!”
噶!
怕什麼來什麼,孫光銀一張黑臉,唰一下變得慘白。
他抖着聲音問:“奔行政樓來了?那人呢?”
沒察覺到動靜。
“擱一樓,財務室!”
嘭咚!
孫光銀腿一軟,溜進桌底,右手把桌面上的大茶缸子帶掉,裏頭新換的熱茶,正潑在他腦門上,燙得胡亂蹦躂,嗷嗷直叫。
然而表皮被燙紅,仍然無法驅散他內心的寒意。
財務的賬,根本沒做好!
或者說短時間內不可能做到毫無紕漏,前一陣廠子變動太大;另外,這一陣爲說服羅寶豐力挺相助,他幾次登門,沒少抽用資金。
一查一個準啊!
早知道這樣,真該一把火燒了!
他哪裏能想到,街道和區裏當前的頭等大事,明明是解決龍刀廠的問題,報紙上吵翻天,輿論猛如虎。
不合情理!
猝不及防啊,把他金蟬脫殼的計劃,全部打亂。
實際上,他已經叮囑過財務,趁這段時間,二十四小時加班也得把賬目做到儘量完美,等差不多時,他立馬遞交辭呈——
他也清楚遲早有人要找他麻煩,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的心思。
萬萬沒料到,這麻煩找的…根本不按套路出牌!
完犢子。
孫光銀遍體發寒,抽開兩隻伸過來的手後,來不及拾掇,匆忙抓起桌上的黑色座機話筒,習慣性地想第一時間求援。可是不等轉輪,又猛地頓住,纔想起來……
他的寶豐哥已經進去了!
“廠長?”
“老孫,怎麼不打?”
這麼多年,牛春建和鄧忠武等人也養成習慣,依賴。因爲過去無論遭遇什麼麻煩,最後總會通過孫光銀解決掉。
他們知道孫光銀還認識一些人。
但是他們不曉得,那些人孫光銀全是仗着羅寶豐結識的。羅寶豐現在垮臺了,誰還會鳥他?
人家避都避不及。
樹倒猢猻散!
孫光銀用力扣下話筒,大腦高速運轉,掃視過二人後,臉上浮現出一抹狠厲,“沒用,求人不如求己。爲今之計,只有一個辦法。”
“什麼?”牛春建和鄧忠武同時追問。
“你倆立馬去找其他人,統一口徑,把責任全部推給財務老邵。記住,要講究技巧,不能直接說他有問題,只能說從一些蛛絲馬跡上看出來,一直有所懷疑。”
牛春建和鄧忠武先是怔了怔。
老邵可是他們的好兄弟!
但轉瞬,一對冤家相視而望,又達成一致。
大概率只能這麼辦,死道友不死貧道。
事發突然,總要有人“犧牲”不是?
他們會在心裏記住老邵的好。
“行!我去找老楊和老付。”
“我找老汪跟小賈!”
——
樓底下,財務室。
房門關起。
所有賬本全被郭主任和周慧芳,帶人把控好。
和平廠的財務人員自然也被控制住。
裏間的科長辦公室裏,李建昆這個特聘“行動總指揮”,蹺着二郎腿坐在科長大座上,邵科長則戰戰兢兢戳在五屜桌對面。
竟然被抓個人贓俱獲……
他得了孫光銀的命令,正在急趕急地做假賬,誰料一幫人突然踹門而入,自家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沒。
“你完了。”李建昆猛不丁來一句。
邵科長心頭髮苦,梗着脖子道:“我無話可說,該怎麼辦怎麼辦吧。”
事到如今,即使求饒也沒用,不如給自己留點體面。
李建昆一副“世間竟有此等好漢”的驚訝表情,身體前傾,仔細瞅他幾眼後,詫異問道:“哥們,你是不是沒搞清狀況啊?我是說,你要掛了。”
邵科長:“???”
騙鬼呢!
他只不過聽命行事做幾手假賬,確實得過一些好處,但相較而言,只是一口湯水……再怎麼樣,也罪不至死吧?
“嘖!你真沒搞清狀況呀。”
李建昆大腿一拍問:“林敬民你曉得伐?”
邵科長還真曉得,他正是接的林敬民的班。
“自個好好想想,林敬民啥都不知道,僅僅是不聽那些人的話,硬是落個牢獄之災。你呢,倒是聽話,啥玩意一清二楚,那些人還能讓你有活路?”
豆大的汗珠,從邵科長腦門上滴落。
終究不算笨,想想那些人的狠辣,再想想自己現在的狀況……
“我交代,我先交代!我把知道的全說出來,你們不要聽他們誹謗!”
“誒!這纔對嘛。”
李建昆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,笑着頷首道:“有機會要知道把握,爭取立功,寬大處理。不然等錯失良機,勤等着他們陰你?”
邵科長連連點頭,小雞啄米似的,臉上之前的憎恨,已然演變成感激。
郭主任和周慧芳聞訊,結伴衝進來,驚奇不已。
剛剛還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,怎麼教育的,兩分鐘不到,變得如此乖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