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經歷兩天兩夜車程,踏上永遠在心頭佔據重要地位的故土時,李家兄妹在視覺層面,首先受到一波衝擊。
蔚藍的天空下,大隊磚瓦廠的紅磚煙囪高高聳立,噴薄着白霧。這是與去年一樣的景象。
視線隨着入大隊的山野地勢增高,而變得逐漸開闊。
在煙囪底下,清溪甸內各處不同角落,彷彿猛然出現的七八棟紅磚房,顯得格外扎眼。
要知道一年前,清溪甸的磚房只有兩棟,分別是李建昆家和李大壯家。
短短一年時間,一個村集體中,多出這麼多可以統稱爲樓房的事物,別說放在這年頭,饒是再過十年,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。
李建昆甚至留意到,清溪甸北邊以往的荒山腳下,冒出一排廠房。
李雲裳也發現一些變化之處:
大隊東頭臨近渠道的位置,挖出幾口大水塘。
十二擔(稻田名)旁邊那塊荒蕪的三角地,被竹籬笆環繞起來。
以前滿是雜木的壇山上,呈現出一塊塊梯地,不再雜亂無序,規整地栽種着一些樹木。
距離他們不遠的小溪裏,傳來成羣的鴨子的呱呱叫聲。
…
她終究比李建昆這個“前世歸客”,更瞭解清溪甸,發現太多太多不同。而這些變化全在一年之中發生,引得她驚喜雀躍。
“建昆,你的發展基金湊效了!”
只有這一種解釋。
李建昆同樣內心歡喜,被姐姐湊過來誇讚,也難免生出一股自豪感。一種奇妙的感覺,比在外面賺到五百萬還開心。
“哎呀!這不是建昆和雲裳嗎?”
被發現了。
隨後的場面自不用提,這年頭無論誰去一趟首都,都是能震驚十里八鄉的大事,何況是常年生活在首都的這對姐弟回來?
清溪甸興奮躁動起來。
今年與往年還不同——以往每年過年回家,總是李建昆給鄉親們散煙發糖,給些首都帶回的俏皮喫食,鄉親們即使想回饋,也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。
今年聽說他回來,大隊裏忽地有些雞飛狗跳的動靜。
李建昆和李雲裳被一撥鄉親們簇擁着,剛回到家,不等和家人寒暄完,已經有人拎着禮物上門。
“建昆吶,喏,這玩意拿給你喫。”
來人揚起兩隻手,左右各有一隻毛皮雪白、眼睛紅紅的肥胖兔子,提溜着它們的長耳朵。李雲裳被這麼可愛的兔子戳中心尖,差點沒來上一句後世某偶像劇裏的經典臺詞。
李雲夢不改淘氣性子,樂呵呵跑上前,想要抱過一隻,哪知大白兔猛一蹬腿,被踹得不輕,要換一般小姑娘,該灑貓尿了。她不同,一巴掌呼在大白兔腦門上,瞅着兔子紅眼一翻,估計是有點懵,然後又輕柔摸摸,“乖啦哈。”
大白兔再落到她手中後,變得比哈巴狗還乖,放腳邊都不帶跑的,瑟瑟發抖。
李建昆笑着搭話,“德林叔,哪來的兔子啊?這是肉兔?”
“嗯,肉兔,自個養的。地裏拔根大蘿蔔一燴,放鍋裏咕嚕倆小時,也是香的很,不比野兔子差,重點是肉多。”
李建昆也不矯情,讓老母親收下。農村人實誠,送你東西那就是誠心誠意的送,伱的社會地位如果比他高出很多,拒絕不收,他會想不開,認爲你嫌棄。
收下兔子,遞過去一包小熊貓,德林叔笑歪嘴,直呼又佔了便宜。這種香菸他們這旮旯,哪裏買得到?
“噶——噶——”
山崗下走來一個衣着寒酸的漢子,懷裏抱着一隻大白鵝,咧着一口大黃牙。
胡秀英在小兒子耳畔,小聲嘀咕一句,示意他不要收,王繼明家算是清溪甸最窮的人家之一,上有老下有小,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恓惶。今年靠着發展基金,養起十隻鵝,日子纔將將好過一點,自己家別說喫鵝,平時連只鵝蛋都捨不得喫。
“媽,放心吧,不會讓他喫虧。”
收了別人家的兔子,不收他的鵝,更說不過去。這種窮透了骨子的人,往往自尊心很強,也很自卑。
“繼明叔,這大鵝養得不錯呀。”李建昆主動搭話,上前遞過香菸。
王繼明憨憨笑着,“託你的福。這鵝…你得收!”
“收收收,叔你養的鵝,肯定得嚐嚐。”
<div class="contentadv"> 王繼明長鬆口氣,笑容變得自然起來,支招說:“弄酸菜燉,燉爛糊,老香了。”
搞得他自己好像喫過似的。事實上,只是從收鵝的販子那裏聽來的北方喫法。
“聽說我建昆大侄子和雲裳大侄女回了?”
人還未至,爽朗的大笑已經傳到耳朵。一個漢子穿着下水衣,還溼漉漉的,右手上提着一隻木水桶,來到李家門口。
李建昆的目光掠過水桶,被他手指上的一枚大金扳指吸引注意。
“成貴叔,你這是發了呀。”
“嗨,發個啥,掙點小錢。”
別說李建昆明顯從他身上,體會到一股以往所沒有的財大氣粗,周遭鄉親們豔羨中透着敬畏的眼神,也說明很多問題。
那李建昆就非常好奇,這個前兩年春節期間,因家裏揭不開鍋,來他家借錢的漢子,到底是如何發的?水桶裏裝的啥?
走到跟前,李建昆低頭朝水桶裏瞅去,眼神大亮。
這可是個新奇玩意,以往在他們這邊沒有。反正他小時候的記憶裏,不存在這個物種。
後世的宵夜攤主打——小龍蝦。
“過冬瘦了點,秋天的時候才肥咧,搞鍋滷水煮一下,噴香!下酒相當舒坦。”成貴叔笑呵呵道。
李雲裳也湊過來打量,一臉好奇,“這是蝦?沒見過呀。”
李建昆含笑說:“這玩意我知道,俗名叫小龍蝦,肉質鮮美,還比較好養。成貴叔你從哪引進的這個?”
“要不說還得是大學生呢,瞧瞧這見識。”成貴叔說是一個戰友提供的信息,他特地去當地走了一遭,當時便相中,因爲本地人可謂無蝦不歡,折騰一番,還真在本地搞起來。
當然了,仍然有人覺得是蟲子,不敢喫。
架不住它比海蝦便宜得多,味道並不遜色。
清溪甸這一年搞養殖的人家還真不少,陸續有人拎着東西上門,都迫不及待想送給李建昆嚐嚐。農村人不善言辭,感激話不好說出口,但意思已然到了。
說白了,他們能把這攤子事做起來,全仗着清溪甸發展基金。
而清溪甸發展基金則是建昆提出的,還是他拿的啓動資金。
廣播裏總是教育“喫水不忘挖井人”,這份恩情大夥不會忘記。
至於沒幹養殖的人——這一年通過其他方式,掙到錢的同樣不少。他們排起隊來與李建昆協商日子,邀請去家裏喝酒。
盛情難卻,不答應又不合適,李建昆感覺這個年要在迷糊中度過了。
現場氣氛熱絡,所以某個看起來不得勁的人,顯得格外特殊。李建昆應酬一圈,踱步到院門處,望向半死不活倚着牆壁的李貴飛問:“你又怎麼了?”
“哼!人人都發財致富,不讓我幹事,老子不舒服!”
這件事,已經十四歲的小猴子當居首功。否則僅憑老母親,根本拿捏不住他。
“二哥二哥,他就是嫉妒。”李雲裳咬着大白兔奶糖,懷裏抱着溫順如貓咪的大白兔,笑嘻嘻湊上來。
“噢?嫉妒誰啊?”
甭看大隊許多人家的日子,上了一個臺階不止,也不可能有人比他家日子更好過。
李雲裳招招手,讓他湊過耳朵,神祕兮兮道:“咱們大隊辦了家工廠,你知道誰辦的不?”
“掛靠廠?”
“這我不懂。”
“誰啊?”
“李大壯!”
李貴飛的不爽揭祕了。
他本來就有一顆想搞事的心,現在李大壯幹起工廠,他卻在家無所事事,去年還被李大壯揍得鼻青臉腫,能舒坦纔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