鮮血從他好像爛西瓜的胸口、腹部,洶涌流出,泊泊流淌,浸紅一大片水泥地。
遊客們全都遠離這邊,逃竄到其他地方,然而,多半人又不捨得離去,遠遠眺望着。
艾菲和富貴兄弟,帶着幾名大廈安保人員,乘特殊電梯來到樓頂。此地發生兇殺案,華強太古集團肯定有責任,艾菲示意安保人員上前擒住手持水果刀的大叔。
李建昆擺擺手,制止了他們。
鬚髮斑白的大叔,沒有任何要跑路的意思,他微微喘着氣,在陳慶松的屍體旁坐下,從兜裏摸出一包廉價的紅雙喜香菸,想摳出一支,但滿手的鮮血瞬間流入煙盒,將小半包香菸全部染紅、浸溼。
大叔丟掉煙盒,仰望夕陽,嘆了口氣。
李建昆向富貴兄弟招招手,張貴呈上一根古巴雪茄,李建昆用金屬打火機點上,踱步上前。
“董事長……”艾菲想制止,這樣的舉動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,彷彿他和行兇者認識一樣。
李建昆沒理會,來到大叔旁邊,把雪茄遞到他嘴邊。“抽這個。”
大叔看他一眼,沒拒絕,用嘴叼上,扒拉一口後,口腔裏頓時斥滿濃郁的巧克力味兒,一雙眼睛舒服地眯起:“好煙!”
“癌症晚期?”李建昆問。
大叔點點頭,淡然說:“淋巴癌,化療的意義不大,再說我也沒錢,醫生說最多隻剩三個月。”
“家裏沒其他人了?”李建昆又問。
“老伴走得早,只有一個兒子,炒嘉寧的股票,欠錢太多,還不起,跳樓了。”
李建昆默然少許,小聲問:“有、什麼心願嗎?”
大叔沒用手碰雪茄,抖抖嘴示意,繼而咧起嘴角:“這種煙管夠算不算?”
李建昆微微頷首,表示自己明白了。當他準備離開時,大叔喊住他:“你跟這狗日的不對付,應該不算壞,你是華強太古集團的……”
“老闆。”
“那你是好人,我常看報紙。”大叔一邊用血淋淋的手伸向陳慶松身下的那一堆雜碎,一邊壓低聲音對他說,“這裏面有個東西,他藏在體內,肯定非同小可,想辦法拿走。”
李建昆詫異,順着他的右手望去,這才注意到,在陳慶松體內流出來那堆雜碎裏,有一個沾滿血污看不出具體是什麼的片狀物。
“嘔!”
李建昆強忍住反胃,微不可查點點頭。他隨即側身,對艾菲吩咐:“讓所有安保人員都上來,有序地把遊客疏導下去,別堵住觀光扶梯,警察肯定快來了。”
艾菲心想,警察想上來,可以坐我們的內部電梯啊,不過她沒多問,取過身旁一名安保人員手中的對講機,開始安排。
不多時,樓頂再次躁動起來。
趁着安保人員疏導遊客時,那個沾滿血污的片狀物被張貴取走。
——
“華強太古大廈頂樓,榕圃兇殺案,案情瞭解問話開始,問話對象:華強太古集團董事長,李建昆。”
中環警局。
一間靜謐的審訊室裏,李建昆獨自坐在居中的長條桌一側,桌面上放着一部形似磁帶放映機的錄音設備,對面有兩名阿sir,其中一人正是九龍警務中心的劉督察——
劉督察:“李先生,陳慶松去華強太古大廈找你做什麼?”
李建昆:“講和。”
劉督察:“講和?陳慶松爲人囂張,從來沒聽說過他向誰服過軟。”
李建昆:“這個‘誰’,不包括我。”
兩名阿sir:“……”
劉督察:“有很多目擊者看到,你和行兇者說過話,並且給了他一支雪茄,你和他是什麼關係?”
李建昆:“劉sir,你是聰明人,我要是真和他有關係,還會給他煙抽,不得避嫌?”
劉督察:“請解釋你爲什麼要和他說話,還給他煙抽?”
李建昆:“陳慶松派殺手殺我,換伱你不氣?從內心講,我當然希望他惡有惡報,但我是個正經商人,不會那樣做。突然衝出一個大叔替我出了這口氣,我對他友好一點,犯法嗎?”
劉督察:“你和行兇者是否有關係,我們會進一步調查。下一個問題:有目擊者看到,你的人曾靠近過陳慶松的屍體,似乎取走了某樣東西。”
李建昆:“似乎?”
劉督察:“目擊者無法百分之百確定,當時場面混亂,你的安保人員築起一堵人牆,視線被阻,但他確實看到你的人靠近過陳慶松的屍體。我需要提醒你一下,不止是一名遊客注意到,你最好還是老實交代。”
李建昆:“我不清楚,他們或許是上前查看陳慶松還能不能搶救一下。”
劉督察:“李先生!”
李建昆:“不知道的事你要我怎麼回答?目擊者看到的是誰,你們傳召他過來審問就是。”
榕圃兇殺案,案件簡單明瞭,犯罪動機清晰,警方沒費太大勁便查到,行兇的大叔確實有個兒子去年因炒股失利,跳樓身亡。
大叔很乾脆地交代了所有事:他命不久矣,辛苦工作一輩子,然而即使是小小的港城,也沒有逛完過。
只想趁着死前,到處走走,去一遍那些以往想去沒時間去,或者不捨得去的景點。
當天下午他像許多遊客一樣,買票來到榕圃,揹着一隻帆布包,裏面有些乾糧和水果,包括那把水果刀。
然後他注意到張狂大笑的陳慶松,並從後者的言語中,確認身份——嘉寧集團幕後老闆。
他的獨子正是因爲炒嘉寧的股票傾家蕩產,揹負鉅額債務,走投無路之下跳樓身亡。
心裏一時激起無限悲憤,於是他從包裏取出水果刀,撲上去對陳慶松一頓狂捅,根本沒想過給陳慶松留活路,包括他自己。
大叔說,本來幹掉陳慶松,他是想抹脖子自殺的。但有人上前給了他一支這輩子從未享受過的極品雪茄,他捨不得那滋味,想把它抽完,還未抽完時,警察趕到了……
“陳慶松恐怕打死都沒想到,最後會是這種死法。”送李建昆離開時,劉督察帶着抹唏噓說。
無論怎麼說,陳慶松終究算一個梟雄人物。
別說陳慶松自己,誰又能想到,他那似乎誰也動不了的命,會葬送在一個清潔工大叔的手裏呢?
李建昆驀地想起陳慶松臨死前,對他咕咕咕的畫面,當時真的一個字沒聽清,現在有點回過味兒來,陳慶松似乎想說:“老子寧願死在你手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