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和李大壯向來不對付，兩人又有些相似，比如兒子有能耐、都是辦廠的、還都不怎麼做人，所以經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較。
昨晚貴飛懶漢自斟自飲都喝了六兩，要不是李建昆奪下酒瓶，那瓶茅臺他一個人能掰掉。
早上剛起來，這懶漢就在院兒裏唱起了越劇《梁山伯與祝英臺》，附帶打板走位。
“爸，你這叫幸災樂禍。”李雲夢說。
“咋地，我就幸，我就樂。”貴飛懶漢瀟灑地轉個圈，用戲腔唱道，“那李大壯還試圖和我比，我與他哪有半點可比性，我兒是人中之龍，他兒是叛國之賊，我有家財萬貫，他已身無分文，清溪甸第一農民企業家的名頭，與他何干，必須……”
“與你也沒幹。”李建昆端着搪瓷臉盆走出臥室。
“話不能這麼說，我有兩家廠。”
“沒了。”
一個想硬來。
“爸，論敗家，你沒資格說二哥吧。”李雲夢點評。
李建昆笑了笑，算是默認。
“爸，跟我們一起住首都不好嗎，幹嘛一定要一個人待在家？”李雲夢噘着嘴問。
世事難料，兩人終究沒走到一起。
猶記得她上回來老李家時，還是他們考上大學的那年，當時無論是玉英婆娘還是貴飛懶漢，都眼饞得緊，做夢都希望有個這樣的兒媳婦。
什麼個情況啊，她想，這都能吵吵？
她穿着白色毛線衣配藍色牛仔褲，外面套一件黑呢子大衣，腳下是一雙棕色皮靴，如瀑的黑髮隨意披散開，五官精緻的瓜子臉上化着淡妝。
貴飛懶漢：“……”
貴飛懶漢詫異望着大女兒，睜大眼睛：“好啊，連你也敢教訓我了！”
李建昆也不奇怪鍾靈今年會過來拜年，畢竟去年他去過鍾家，他把鍾靈請到內院，邊曬太陽，邊喝茶。
李建昆上下打量着他。
“我曉得擡會的事我有錯，但我也是受害者呀，我是無心之過，你們甭想拿這件事壓我，我告訴你們，死我也要守着祖上傳下來的這塊宅基地！”貴飛懶漢嚷嚷。
“公款，借的，都不是吧？”鍾靈問，眸子裏有些異樣，“你竟然這麼有錢。”
鍾靈：“……”
側方，見她提起這茬兒，貴飛懶漢悄默默遁走。
喫過早飯不久，老李家的人都未料到，沒兩天就是元宵節，今天居然還有人登門拜年。
趁這個機會，李建昆還真打算和他把話講明白：“首先，兩家廠子我已經還給鎮上，只剩一個交接——”
李建昆踱步離開，去洗臉，屏蔽一切音波攻擊。
李雲裳內心哀鳴，這人沒救了……
一個耍無賴。
“還？”貴飛懶漢臉色漲紅，斥罵道，“你個敗家玩意兒！”
“哎！”貴飛懶漢重重嘆息一聲，“閨女啊，你不懂，老話講落葉歸根，人到老都往家裏奔，哪有往外面跑的，不信你問你媽，要不是爲了你念書，你看她願意待在首都不，那地方去一次就夠了。
來人推着一輛女士自行車，車頭籃裏放着兩筒奶粉，上面都是俄文。
她突然明白，弟弟不是不願說他，只是弟弟很清楚，說了也沒用，想達成什麼目的，比如把他弄去首都，不如硬來。
“還有——”貴飛懶漢指向廚房，“你也看到剛纔那個人了，我跟他到底是誰老子誰是兒子，在家裏就敢對我這樣，到了他的地盤，那還得了，咱不愛受那個氣。”
貴飛懶漢脣角抽搐：“伱個混賬你！”
貴飛懶漢大驚，什麼叫沒了？遂一把拉住李建昆，要他說個清楚。
“鍾靈同學，不要瞎猜。”李建昆打着哈哈說。
不待李雲夢搭話，兩人身後傳來聲音。
李建昆接着說道：“其次，你不要再想一個人待在家了……誒！別拿小平安說事，沒你在，大哥大嫂也會給我們打電話。這麼跟你說吧，我就算綁都要把你綁走。”
鍾靈白他一眼：“我又不問你借錢。”
“這不是春節期間縣裏到處在鬧亂子嘛，我家那邊也是。”姑娘苦笑說，然後又問，“報紙上提到的清溪甸李姓人家，替父還債的那個，是你對吧。”
“就算是這樣，也是應該的，不把你管得嚴嚴的行嗎？咱們全家人這次差一點沒命了呀，你能稍微反省一下嘛！”
性格溫婉的李雲裳，許多年都沒有這樣發過火，或許從沒有過。
“你要是再晚兩天，我家說不定沒人了。”他笑着說。
誰勝誰負，猶未可知。
不知爲何，有了婆家後，她比以往更惦念家裏，希望尤其是自己不在的那些日子裏，孃家一切都好，如若不然，她會感覺愧疚。
“這話說的，憑咱倆的關係，只要你開口，只要我有。”
不待鍾靈開口，側方傳來聲音：“姑娘，別信他的，我們家永遠都有人。”
“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的。”今年的他和去年又有很大變化，改變不在外表，而是更深層次的東西，那兩隻瞳孔愈發深邃，彷彿多看一會兒會沉迷。鍾靈發覺越來越看不懂他。
她岔開話題，續接上兩人去年談過的話題：“我去羊城看過徐慶有。”
李建昆哦了一聲，不準備打聽什麼，隨她說，洗耳恭聽。
“他應該是改過自新了，在裏面一直學習、看書，還發明瞭一件什麼東西，得了獎……”
“是不是還減了刑。”李建昆打斷她。
鍾靈點點頭，望着他臉上的古怪問：“有什麼問題嗎？”
“前幾年環境還沒那麼好的時候，我父親做買賣，險些進去了，我也用過這招。”
鍾靈：“……”
李建昆盯着她，有些擔心她上當受騙，於是說道：“想知道徐慶有有沒有變好，提我都不一定好使，他本來就不是笨人，幾年時間足夠沉澱出城府，只看一件事。”
“什麼？”鍾靈問。
“出獄之後，他回不回家。”李建昆解釋說，“他父親我見過，有大智慧，品德高尚。所謂君子坦蕩蕩，如果他能直面他父親，那就證明他沒有壞心思了。”
“你認爲他不可能變好？”鍾靈又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