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良和黃庭已經託運好行李，正在樓下的手錶店裏逛。
黃庭個人還是挺喜歡錶的，一進手錶店就看花了眼，不知道要從哪裏挑起。
賀良作爲陪同，偶爾會看一眼，大多時候則是看着外面發呆。
突然，他跟一雙澄澈的眸子對上了視線。
本不會出現在這裏的人，此刻正站在窗外，雙手揣在大衣裏，平靜地看着他們。
沈千嫿輕輕點頭，算是打招呼。
賀良愣了下，拍拍身邊的人：“黃庭。”
“怎麼了？”黃庭頭也沒擡，繼續看錶。
“沈千嫿來了。”賀良說。
黃庭戴錶的動作一頓，猛地看向了外面，還真是沈千嫿。
他的反應速度很快，拉着賀良走出去：“愣着幹什麼，走啊。”
“我……”
賀良欲言又止。
沈千嫿並沒有帶任何行李，甚至站在外面等着他們，顯然不是路過這麼簡單。
她的確是來找他們的。
如果是在招待會結束後，沈千嫿就跟自己見面，賀良會有很多話說，道歉也好，懺悔也罷，總不至於說不出話來。
但現在，賀良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。
道歉太過蒼白，懺悔也無濟於事。
他們不可能像普通朋友那樣，坐在一起若無其事聊天。
手錶店不大，兩人很快走了出去。
黃庭壓根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尷尬氛圍，主動打招呼：“沈小姐，你還真來了，走吧，我請你們喝咖啡。”
“樓上正好有一家。”沈千嫿指了指上面。
三人走樓梯上去。
咖啡廳的人不算少，不過大部分都是打包帶走，位置很多。
店員認得沈千嫿，明明才喝完不久，現在又來了。
不過職業素養讓他們選擇閉麥。
來不來是客人的自由。
三人挑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。
黃庭倒沒有替賀良說話的意思，反而找了個藉口走人：“你們先聊，公司有點事情，我出去打個電話。”
說完也不管另外兩人什麼反應，腳底抹油，直接開溜。
賀良很無語地目送他離開，演技還能再差一點嗎？
黃庭一走，本來就沒有說話的兩人，讓場面更加安靜了。
賀良在心裏嘆息一聲，主動打破着尷尬的局面：“是黃庭叫你過來的嗎？”
“嗯，他說您要出國了，讓我來送送。”沈千嫿實話實說。
這種場面，她也說不出什麼圓滑的話來。
“這樣啊，那麻煩你了。”
賀良說完，兩人又一次陷入沉默。
沈千嫿想了想，說：“賀先生，你出國是因爲我嗎？”
這是她這幾天一直在糾結的問題。
她跟賀良的確不會像以前那樣，可以時不時坐在一起喝茶，討論北市的最近八卦。
但沈千嫿並不希望賀良離開，特別是因爲她。
賀良聞言下意識搖頭否認：“當然不是。”
沈千嫿眨了眨眼，等着他的解釋。
“出國是在我的計劃內的，我並不打算在國內久居，可以說你幫我提前了計劃，但絕對不是因爲你我才走。”
賀良不希望自己的離開，不僅沒能讓沈千嫿放鬆，反而會成爲她的負擔。
他說得誠懇，沈千嫿自然沒有懷疑的道理。
“我還不至於。”賀良打趣說。
沈千嫿聳了聳肩：“誰知道呢？”
兩人說完，對視了一眼，突然之間，隔在兩人之間的阻礙似乎消失，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。
又回到了之前。
沈千嫿握住咖啡杯，她點的是冰的，接近零度的杯壁傳達着冰冷的溫度，讓她很清醒。
她緩緩開口：“賀先生，說實話，我並不恨你。”
“爲什麼？”賀良怔怔開口。
他想不出沈千嫿不恨自己的理由。
“我也說不清，可能我受苦的時候還很小，沒有記住那些痛苦，也可能我也清楚，你並非有意害我父母的。當然，你的行爲的確害死了我父母，我不會原諒你，但也不會恨你。”
冤冤相報何時了，沈千嫿不想抱着怨恨去生活。
同樣，她也希望賀良出國之後，能夠真正放鬆下來，不要後悔他當年的決定。
不原諒和不恨，這兩種情感並不衝突，反而讓賀良明白，沈千嫿是真的放下了。
對以前的事情放不下的人，其實是他。
賀良羞愧地低下頭，沒敢看沈千嫿的眼睛。
她越是坦然，越顯得自己的卑劣。
“千嫿，我活了大半輩子，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，但這是唯一一次，如果我知道會走到這一步，我當初絕對不會拉江家和沈家下水的。”
“你要相信，我……我真的很後悔……”
賀良死死看着面前氤氳着熱氣的咖啡，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。
範安和算計了一輩子，最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，只能在牢獄裏爲自己的錯事後悔。
身在外面的賀良，同樣如此。
他被愧疚的牢籠圈住了，很難再走出來。
賀良本來就是重感情的人，如果當時沒有認識沈千嫿，並從她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模樣，把她當成自己的小輩來對待，興許也不會這麼後悔。
可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。
只能在未來裏回顧往事，並且爲之悔恨不已。
沈千嫿看他泣不成聲，沒有出言安慰。
咖啡的香氣依舊濃郁，只是失去原本的溫度，便變得難以入口。
沈千嫿起身，跟賀良做最後的道別：“賀先生，您一路小心，我們後會有期。”
賀良遲遲沒有擡頭，直到沈千嫿走遠，都沒臉再看她一眼。
黃庭在外面目睹一切，匆匆忙忙跑進來，無聲陪着好友。
沈千嫿的坎已經走過去了，賀良這道坎，還得他自己來。
沈千嫿跟賀良談完，心情變得有些壓抑。
她前往停車場，坐在裏面嘆息，沒有着急離開。
手機突然叮了一聲，是沈陶發來的。
他們臨時起意，去了司家，這會兒正跟司小越和阿姨們一塊兒，在廚房裏做小蛋糕。
小孩子不懂構圖，拍得亂七八糟的，但畫面很溫馨，他們沐浴在陽光之中，歡聲笑語。
【沈陶：媽咪，等下來接我們回去哦。】
沈陶的信息撫平了沈千嫿心裏的煩躁。
她低低一笑，回了個好。
沈千嫿升起了車窗，一腳踩下油門，黑色汽車很快流進出機場的車隊中，變得不再顯眼。
而在車流的最後，一架飛機緩緩上升，白色羽翼翱翔在藍天上，轟鳴聲漸漸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