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樓上,美人卸下粉墨妝飾,從滿奩珠翠中挑了支毫不起眼的桃花木簪慵懶的挽起青絲,挑開窗紗,煙雨綿延,琴聲湮滅在月陵城初春的青磚綠瓦間,濃縮成她眼裏一副無聲的天青水墨。
她起身脫掉繁重華麗的水袖丹衣,換上煙羅綠裳,喝一爐明前清茶,眸中的疲憊盡數消失,兩彎淺蹙的柳葉細眉也舒展開,恢復了清媚婉約的模樣,南苑的高牆,圍不住她的一生。
侍女錦鵲熨帖好戲服,側目看了一眼隔門後端坐撫琴的青年,滿面愁緒的說:‘綠珠姑娘,今天還讓他走嗎?’
珠箔搖擺,綠珠推開綠幕,倚靠在門邊,低頭看着地上的少年,輕聲細語:“奴家要外出,還請杜公子移步。”
杜瑞擡頭望見她松髻裏橫斜的桃木素簪,抱琴卑微的退到一旁說:‘綠珠姑娘,你本是錦繡佳人,值得世上最好的珍寶點綴,素衣荊釵襯托不出你的美。’
她耳畔一縷秀髮滑落,檀脣含笑,落在杜瑞眼裏,就像柳絮池塘飄起的淡淡清風,抓握不住。
“東西本無好壞,適合自己就行,杜公子莫要留戀於這勾欄瓦舍,白白浪費了大好前程,琴聲雖好,可奴家並非你的知音,南苑的幢幢笙戶不是東牆繡閣,弄琴鳳鳴引不來凰鳥相合。”
綠珠走後,徒留杜瑞留戀着她如煙似霧的背影,魂不守舍:“凰兮凰兮從我棲,得託孳尾永爲妃,綠珠兒,我一定會得到你。”他臉上投落着扭曲的陰影線條,眼色變得強硬。
“姑娘,到了。”
錦鵲聲音清脆,她疑惑的揚開油扇,看到洞橋下做畫的男子,他穿着菸灰色的舊衣,背後掛着一幅幅山水花鳥圖,微風飄雨,彷彿整座小城都活色生香,心情也變得明朗了。
走上前去,斜傘擋住了他頭頂的落雨。
青年執筆的手頓住,硃紅的墨滴在丹青美人的眉心,她似有了生命,真真切切的站在了他的身邊,嫣然淺笑:‘公子畫中的綠珠,勾勒出了我的心境,很好。’
青年望着眼前人,眼眸清潤了不少,頭痛的感覺也消失了,想用袖子擦掉那點紅,“綠珠姑娘向來清婉,這點硃色,多餘了。”
青年給她的感覺很熟悉,卻總記不起來,握住他的袖子阻止動作,“女爲悅己者容,公子又不是我,怎知我不愛濃妝,這幅畫贈予我,可好?”
青年收回了自己的手,把畫卷起,看見了她髮髻上的桃花木簪,表情有些落魄,“綠珠姑娘既然喜歡,就拿去吧。”
雨中飄來隱約琴聲,帶動了他兩的思緒,異口同聲:“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兒。”
對方的影像都似霧裏觀花,水中望月,山水墨畫,錯落翻卷,雖面面相對,卻像是遙隔數尺。
琴聲驟斷,爆竹聲聲,綠珠披上大紅嫁衣,看着銅鏡中的自己蓋上蓋頭,展顏歡悅。
“吉時到,起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