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垣叫了她一聲，她的神情卻沒有任何波動，仍舊像個沒有生氣的瓷器娃娃。
他頓了頓，走到牀邊，輕輕地坐下，想去摸江心的頭，她卻偏過頭，躲開了他的手。
霍垣手停在半空，盯着她冷漠的臉看了半晌，他眼中不知閃過什麼。
“江心，我們明天就去民政局，領結婚證。”像是沒看到江心的抗拒，他收回手，自顧自的說道：“戶口本，你找江頤拿回來了嗎，如果沒有拿，我親自去找他。”
聽到這話，江心終於有了反應。
她緩緩地擡頭看向霍垣，放空的眼裏倒映着他的影子，眼裏卻沒有一點情緒，但是笑了一下。
這個笑容極具諷刺，又慘雜着說不清的蒼涼。
霍垣目光閃爍，眼神越發深沉。
“霍垣，事情走到了這一步，你怎麼還能說出這種話？”
“爲什麼不能？”他反問，像是剋制着什麼，語氣低沉。
江心輕笑一聲，語氣裏帶着無盡的嘲諷，“霍垣，你從來都沒有站在我這邊過。你說你愛我，所有人都以爲你愛我，可…你真的愛我嗎？”
霍垣毫不遲疑的回答，“江心，我愛你，毋庸置疑。”
“是嗎？”江心看着霍垣，一字一句的說，“霍垣，你從來都不愛我，不過是你自以爲是的愛，你愛的是我嗎？你愛的是你自己的執念。”
“你若愛我，就不會放走祝海，我已經不求你幫忙了，我只希望你能別插手這件事情，只是希望能走正常程序，替我爸媽的死討回一個公道。
可是你呢，你是怎麼做的？”
“你放走了祝海，你催眠了我。催眠我之後，給我編造謊言，欺騙我隱瞞我，讓我心裏對你心存愧疚。
在我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裏，我每日都在反省，我是不是對你過於淡薄了，我是不是沒有做好一個好未婚妻該做的事情，我是不是…”
江心說着，那些心裏極力壓制的情緒，漸漸地涌了上來，那些難堪的過往如潮水般齊齊的涌進了她的腦子裏，如走馬觀花般，在她腦海裏不停地播放。
她逐漸紅了眼，嚥下喉頭的哽咽，“霍垣，你說你愛我，可你做的哪件事情像愛我的樣子？”
江心深吸一口氣，她說話的調子已經變得平緩，整個人也異常冷靜，可說出來的話卻句句誅心，“是讓我身邊的人，直接或者間接因爲你的緣故死去是愛我？”
“是你已經有了未婚妻，甚至結婚了，仍然不放過我是愛我？”
“是你從前用弟弟威脅我的事情是愛我？”
“還是說，你明明知道我腹中孩子因爲誰而死，你卻沒有半分追究是愛我？”
“……”
“又或者說，是俞周師姐的畢業典禮上，你留存下來，被人播放出來的那段視頻是愛我？”
江心說這些話的時候，聲音平靜至極，聲調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，她那些質問人的話語，就好像是隻是在想得到一個答案，又像是在單純的發泄。
霍垣張了張嘴，想解釋，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。
“霍垣，如果你做的這些事情，是在傳達你對我的愛意。如果你的這些行爲也叫愛，那麼，請你停止對我的愛。”
看上去，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一般，滿身落寞和悲傷。
明明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，正值青春年華，身上卻沒有半分生氣。
霍垣怔怔地看着她，時間一分一秒流逝。
霍垣是個能言善辯的人，但是到了此刻，他除了沉默之外，就只是固執的重複了一句，“江心，我們結婚吧，好不好？”
男人深邃的眼眶裏染上一層紅，他看着將自己圈在一個角落的江心，努力牽起一絲微笑，“不是都說好了嗎？”
聽到這話，江心只覺得自己累到了極致，她跟霍垣的溝通，好像從來都是無效的。
也是，他是高高在上的霍總啊，無論什麼事情，不管她願不願意，只要他想，他總能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願意。
如果，想盡辦法都不能讓她願意。
他仍然有手段，達成他的目的。
或威脅，或逼迫。
既如此，他還問她做什麼呢？
索性，直接閉上眼睛，將頭埋在曲起的雙腿.之間，任由眼淚無聲的滑落。
霍垣見她這般，朝她的方向挪了挪，擡手想將她擁進懷裏，小心翼翼地，最後卻在快要觸碰到她時，又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。
“霍垣，你走吧，讓我靜一靜。”江心輕聲道：“別來打擾我。”
“江心……”
“你放心，我不會尋死的。”江心說着，頓了一下，自嘲般的笑了，“就算我想尋死，你也總有辦法讓我活着，不是嗎？”
聽到江心的話，霍垣久久沒有說話。
他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，從最開始的紅了眼眶，到後來紅了眼睛，但也只是兩分鐘的時間，就恢復了正常。
良久，他起身離開。
臨走前，他輕聲道：“江心，對不起。”
也沒管她聽沒聽見，他拉開門走了出去。
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，最後傳來關門的聲音，江心才擡起頭，看向緊閉的房門。
片刻後，她將頭埋進膝蓋，嗚咽的哭了起來。
她像是現在才反應過來，在俞周的畢業典禮上發生的事情，事態會有多麼嚴重。
之前被嚇傻了，現在心裏壓制着的情緒纔開始冒頭，惶恐又不安，還伴隨着恥辱與絕望。
畢業典禮那麼多人，包括她的研究生同學，以及熟識的導師。
一定有人一眼就認出了她…
現在過去了這麼久，那個視頻一定已經被傳遍了。
一定，很多很多人都知道視頻裏那個女主角是她了。
她們一定都在罵她不知廉恥，她一定已經成爲了所有人茶餘飯後的笑料。
甚至，她牽連到了身邊的朋友、家人。
比如俞周，比如江頤。
俞周和江頤走在路上，那些人若是知道了他們和她的關係了，一定在背後對着他們指指點點、議論紛紛。
不，不對，那些人肯定，已經把她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挖得清清楚楚了。
她身邊無辜的人，沒有一個人逃得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