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光從機艙玻璃外照了進來,映出他眼角閃爍的淚光,“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。”
江心將頭扭到向別處,不去看他,試圖以此阻止他說話。
“姐姐,你別不理我,我…我害怕。”他緊緊抱着江心的手,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。
就像小時候那樣,打雷下雨的夜晚,他也會這樣說。
在父母剛出事的那一年,每到晚上,他就會抱着她,不讓她離開。
他害怕,不是怕黑,更不是怕打雷,他是怕孤獨。
他怕自己一眨眼,連唯一的姐姐都不見了。
江心深吸一口氣,她還是狠不下心不理他,她低下頭,對江頤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,“小頤,不要怕,你不是說,你已經是男子漢了嗎?”
“是啊,我說要帶你回家,我做到了,爸媽知道的話,他們會不會誇我?”
“會…會的。”
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江頤嘴角也往上揚了揚,彷彿自己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情。
江心的眼淚滴落在他臉上,江頤擡起手,手伸到半空中又掉了下去。
江心一把捉住他的手腕,拉着他的手,放到自己臉上。
他手指輕輕地在她臉上摩挲,像是在撫摸她,又像是在替她擦淚。
這麼多年,這是江心第一次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。
好涼好涼。
而江頤任性的將以前所有想做的事,都做了,他手指滑到她的下巴,最後伸手摟住了她的脖頸。
“姐姐,能不能抱抱我。”
江心反手將他抱住,兩人相擁在一起,他腦袋埋在她的頸窩,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。
江心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打溼了她的肌膚,她緊緊抓着江頤的肩膀,手上一片鮮血淋漓。
他一定很疼吧。
“對不起,因爲我的自私,讓你吃了那麼多苦,我明明是想讓你一直陪着我,可是我卻做了那麼多錯事……”
他呢喃着,聲音幾乎被飛機的轟鳴聲掩蓋,但江心還是聽見了。
“小頤,我們都錯了,我也錯了。”
“姐,我想回家。”
“馬上到家了,你想喫什麼,我給你做飯好不好?”
“好,好久沒喫過你做的飯了。”
當初他想到,江心給他做的飯,也給別的男人做過,他連碰都不想去碰。
如今想來,他都快忘了,她做的飯是什麼味道了。
喻誠坐在一旁,看着兩人的模樣,他嘆了口氣,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。
他很清楚,江頤的傷比想象的還要重,就算是到醫院,也不一定能救得回來,光是腹部那個位置就很嚴重了,被子彈打穿,如果不出意外,他的肝臟都可能……
喻誠甩了甩腦袋,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,他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回去交差。
江心是沒事,可江頤出了事,不比江心出事輕鬆,江頤對江心來說意味着什麼,大家都很清楚。
雖然說江心現在有了孩子,但難保她不會想不開。
想到這,喻誠煩躁的抓了抓頭髮。
“誠哥,要不要在土龍木降落?在這邊找個醫院看看?”
喻誠回頭看了眼江心,“我問問。”
江心抱着江頤,低着頭沒說話。
“夫人?”
喻誠一連喊了好幾聲,才緩緩擡起頭看向喻誠,她眼睛通紅一片,整張臉面如死灰,這眼神,讓喻誠心頭一跳。
“夫人,他……”
“騙子。”江心垂下眸,扯了扯嘴角,聲音極輕,“你這個騙子,你還沒說,你要喫什麼呢。”
喻誠看了眼她懷裏的江頤,張了張嘴,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
良久,喻誠才吐出幾個字,“夫人,節哀。”
這兩個字像是戳中了江心腦海中什麼弦,她腦子裏嗡的一聲,有什麼東西,轟然坍塌。
她顫抖着嘴脣,眼淚奪眶而出,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,像是要說什麼,又像是喘不上氣來,在喻誠聽來,比她撕心裂肺的哭聲還要難受。
她緊緊抱着江頤,像是要將他融入自己骨血裏一樣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那些斷斷續續的音節,終於突破某個桎梏,乍然而出。
那是一道聲嘶力竭的哭聲。
聲音傳遍了機艙裏每個角落。
從不敢置信,到被迫接受現實,喻誠從她身上看到了全部變化的過程。
江心又怎麼能接受得了,剛纔還在和她說話的人,還會抱着她撒嬌的人,怎麼就在她懷裏,一點點變成了冰冷的屍體。
從今往後,她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,再也沒有這個人了,再也沒有弟弟了。
“夫人……”喻誠看她哭的那麼悲慟,想安慰也無從開口,這一刻,對她來說,所有的話都太過蒼白了。
“喻誠,你快停下飛機,送他去醫院。”江心仍然抱着一絲期望,她淚眼朦朧的望着喻誠。
喻誠不敢看她的眼睛,他俯身,伸手探向江頤的頸部,隨後默默地移開視線,告訴他一個殘忍的事實,“夫人,沒用了。”
“爲什麼?他剛剛還在說話,他還在喊我姐姐呢……”
“夫人,他心裏很清楚自己的傷,就算去醫院也無濟於事,他只是想在最後的時間和你待在一起,而不是死在冰冷的手術檯上。”
喻誠的話粉碎了江心最後一絲希望,她無力的靠在座椅上,空洞的眼睛盯着喻誠,只有眼淚靜靜地流淌。
“夫人,他在你懷裏走,應該不會害怕,我之前聽說人在離開前,另外一個世界的親人回來接他,所以夫人,你不要難過,他一點也不會孤單。”
“那我…怎麼辦?”
剛纔那轟然倒塌的,是一直支撐着她活下去的脊柱,她每每想到江頤孤單單的留在世上,她就不敢死啊。
這種感覺,她體會到了。
她再也沒有家了,只有一個冰冷的房子。
那裏再也沒有親人的痕跡了。
“別這麼說,您還霍總,還有小少爺,他們都需要您,您也不想等小少爺體會這種孤獨的感覺吧?”
江心聽見他這話,忽然笑了,眼淚不斷的往外涌,也不知她是在哭還是在笑。
“是啊,這個混蛋,所以他才走的那麼果斷。”
他甚至都沒有叫她活下去,他知道,她會活下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