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殯儀館工作這麼多年，可以說從記事起，姜山就和殯儀館的所有人事物打交道，他很少來醫院，一是覺得不吉利，二是之前有點小病小災的自己就喫點藥好了，除非是抗不過去需要打個針輸個液的，但也去小診所。
老專家滿頭銀髮，眉毛也像是被染成了白霜，他年紀有80左右，坐在那裏還在看着姜山，不着急看病，反倒是問他，“到底是不是呀？你們微山殯儀館還在不在呀？”
姜山緊點頭，“是，我是微山殯儀館的姜山，您是？”
“哦，你不認識我了吧，我估計你也不認識了，我去那邊的時候你爸還在呢，當時我老父親去世，你給做的化妝呢，三十來年了吧，我記得我問過你爲什麼要給死人化妝，你說你覺得非常的偉大。”
姜山接觸過太多往生者家屬已經不記得這位老專家了，再說了，三十年前見過的，他真的是完全沒有印象。
老專家興沖沖地看着姜山，“我要是走了是不是也可以找你給我做入殮？我希望你到時候幫我染個頭發，我現在不想染頭髮，但是死了的時候得體體面面的去見我老婆。”
姜山看向趙媛媛，趙媛媛也一臉茫然。
這位老專家可是國內排名前三的，專門治療胃部癌症和疑難雜症的，怎麼不先問病情倒是和姜叔叔了聊起殯儀館的事情了？
“可以不？”
沒有等到姜山的回答，老專家再次問了一聲。
姜山在老婆杜雲的提醒下才回過神來點頭說，“好，如果到時候我還在，我就幫您做入殮，如果我不在了，我還有我女兒姜小米，她如果不能做，我們單位還有很多有能耐的入殮師，到時候肯定讓您體體面面地去見老婆。”
老先生搖頭，“不，我就希望是你給我做入殮，你送走了我的父親，我也希望你能送走我，可惜的是我老婆是信天主教的，不然我也想要送她去做入殮，她死前要我送她回家土葬，我們回到了鄉下去做的法事，我還是希望我走的時候還能……好看一些，不要給兒女的心裏留下什麼遺憾，他們想怎麼送走我都滿意的。”
姜山點頭附和，“您還有很久很久的日子要過呢，不着急走的。”
要走的是他啊，他已經胃癌晚期了，如果能及時治療可能活了一兩年，如果病情再嚴重下去也就半年？當然這是在國外的時候他悄悄的去找別的大夫看過的問的情況，雖然也不一定準確吧。
老專家姓黃，給他當助手的也是一個副主任醫師了，看着老專家一直在提身後事，她笑着提醒，“黃老師，人家是來看病的，您看看這是他的化驗單還有一些報告數據。”
黃專家拿起來看了一眼後，放下，又拿起來看了一眼，這才嘆了一聲，“你病得很嚴重，你要趕快治療，聽我的話住在醫院化療做靶向，延長三年沒什麼問題，不需要受罪的，21天來一次，一直堅持下去。”
姜山沒有說話，杜雲先詢問，“黃大夫，我老公什麼時候能化療？他這個化療如果做下去的話是不是就能消除一些病竈？”
“目前來看是的，但是癌症不能痊癒你應該能接受吧？”
杜雲眼眶微紅，“黃大夫，實不相瞞，我不能接受，我甚至不能接受他病了，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爲什麼他會病，而且檢查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中晚期，之前都沒有預警過。”
黃專家看向杜雲，“預警過的，你問問你丈夫他之前是不是胃口不舒服，喫什麼都像是喫飽了一樣，夜裏胃口泛酸，時常覺得燒得慌，疼痛的時候連肩膀都是疼的，噁心得想吐卻吐不出東西。有過嗎？”
杜雲扭頭看向姜山，見姜山微微點頭，她的眼淚也滾落下來。
都有過的話，爲什麼她不知道？
“老公，你爲什麼瞞着我一直不說？”
姜山輕輕地爲她拭去淚水，“不哭，我沒事呢，當時覺得不算疼，跟你說了怕你擔心。”
杜雲哽咽，“現在我就不擔心了嗎？”
她一直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，可她控制不住，淚水在眼眶裏打轉，身體都是抖的，她害怕，她害怕聽到真相也害怕真的會面臨着那一天，她無法接受那樣的日子到來，如果姜山不在，那她怎麼辦？
趙媛媛從來沒有看到杜雲阿姨在外面流過眼淚，杜雲阿姨是非常重視外在形象的，這麼哭是第一次，她一個旁觀者都看到了杜雲阿姨的絕望，她趕緊給姜小米報信，希望她趕緊過來。
姜小米來得也挺快的，她進門看到老媽竟然在抹眼淚，看到的她爸給她遞來求救的眼神，她先和黃專家和助理老師打了個招呼後，坐到她媽身邊，攬着她老媽的肩膀低聲安撫，“人家正在看病呢，大夫還沒有說什麼，您怎麼還哭上了？”
杜雲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禮了，她揉了揉眼睛強迫自己放緩心情，可她控制不住身體一般，微微發顫，拉着姜小米的手，“小米你跟媽媽說你爸爸沒病，現在我們經歷的一切都是夢裏，我們都趕緊清醒過來，好不好？”
姜小米見母親突然變得如此崩潰，也忍不住紅了眼眶，聲音有些黯啞，擡頭看向趙媛媛。
趙媛媛心領神會地馬上過來攙扶着杜雲起來，“走，我們去外面看看，小米一會兒來找咱們，杜雲堅持留在那裏，姜山也站起身拉着她往外走，“小米，你和黃專家說吧，你們怎麼定我就怎麼治療，只要能讓我多活一些年，還能多陪陪你媽媽。”
爲了媳婦，他妥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