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國子監的夫子們都是難得的雅士,當不至於——”
“呵。”未等盧掌事說完,清妧便先發出一聲冷笑,“盧嬤嬤,學子讀書只爲入仕爲官,唯不得已者纔會跑去國子監執教,再以淡泊名利來掩蓋自己的無能。
然,久居陵陽者何來的淡泊名利?
夫子們早已沒了入仕的希望,單靠執教又絕無發跡的可能,如今斬獲金山的機會近在眼前,你敢保證人人都守得住?”
盧掌事張口欲言,卻在數息之後,無奈點頭:“縣主說得是。”
“今晚叫濃雨再跑一趟怡紅院,告訴蘭嬤嬤,務必弄清楚顧三郎結交的是哪一個夫子,而那夫子背後又站着誰?”
“縣主是要告發顧三郎嗎?”
清妧搖頭,她還不確定自己要做什麼。
不久,瀾娘子再次冒雨前來。
她一進臥房,便暗示清妧屏退下人,等房中再無旁人,她才聲色沉沉道:“縣主,蘭嬤嬤讓奴家告訴告訴縣主一聲,城中有人在暗賣會試考題。”
“什麼?!”
“是,一課試題一千銀。”
“誰在賣?”
“寧州來的一個學子。”
“那試題是真,還是假?”
“許是真。”
“如何知曉的?”
“那寧州學子乃是豪紳之子,來陵陽一年已散金千兩,他自稱考題是他花十萬金從國子監一個掌事夫子手中購得,而今,
那掌事夫子已不知去向。”
“此一事,陵陽城內知道的人多嗎?”
“不多。”瀾娘子搖搖頭,但答完,她又補了一句,“只泄題的掌事夫子已潛逃,便國子監竭力隱瞞,怕也瞞不住。”
“嗯。”
若瞞不住,陛下定會命人徹查,那不管是私賣考題,還是賄賂國子監夫子的事,都將人盡皆知。
清妧忽而步下臥榻,她總覺自己可拿此事大做文章,可到底該怎麼做,才能給顧家造成最大的打擊?
告發顧浥塵賄賂嗎?
思緒越發地混亂。
她行到廊下,沉默地瞪着雨簾,院門口,濃雨提着食盒急急奔進來。
“縣主,長房和三房鬧起來了。”
“嗯?”
“聽說是六郎未能通過國子監的入學考試,三房想求顧殿中在陛下跟前說句好話,破格讓六郎入國子監讀書。”
顯然此次陛下有意直接從國子監選拔賢才的事,已叫陵陽城的權貴盡知,所以三房才着急想把六郎送進國子監。
“還鬧着嗎?”
“回縣主,不鬧了,因爲煙娘差點把寧娘氣沒了,老夫人知道後大發雷霆,已把煙娘鎖在院中,且要顧都水休妻。”
“三舅應了?”
“那倒沒有,顧都水正跪在東廂爲煙娘求情,只老夫人說,除非寧娘沒事,否則顧家絕不可能留下煙娘。”
電光火石中,清妧猛地轉身:“瀾娘子,國子監的掌院是誰?”
“禮部侍郎,謝陽。”
若她沒記錯,謝陽該是範宰輔嫡妻
謝芙孃的表兄。
“瀾娘子,若國子監夫子泄題,學子爲謀佳績賄賂考官的事叫陛下知道了,身爲掌院的謝陽是否被問罪?”
“會。”
清妧緩緩地勾起了脣角,她想,她知道該做什麼了。
“盧嬤嬤,去庫房尋根山參,我們立刻去長房看大舅母。”
清妧出院子的時候,雨還未歇,安十一見她出門,自是急忙上前阻攔,不過在盧掌事的三言兩語下又退了回去。
“縣主,請允小的們跟隨。”
“隨便。”
石徑上處處是積水,走到一半,清妧的鞋襪俱溼透,未到長房,她先聽見一陣又一陣嘈雜聲,等過了院門,她纔將院內之景盡收眼底。
果真是亂成了一鍋粥。
寧娘原身子不差,嫁給顧新陽後,一連產下二女,生二女的時候傷到了身體,以至顧家十分不瞞,便在悅娘剛滿月的時候,給顧新陽納了兩房妾氏。
妾倒是爭氣,入門三月就有了身孕,陵陽城內醫術最好的郎中曾經斷言,妾氏所懷定是個郎君。
可惜,妾氏懷胎五月時,不小心滑了一跤,摔沒了孩子。
就在顧家極鬱悶的時候,寧娘又有了身孕。
九個月後,寧娘生下長子顧三郎,卻也徹底弄壞了身子。
這些年,她多在房裏養病,顧家後宅的掌家權,交給了二房的文娘。
顧三郎領着郎中匆匆進門時,一眼瞥見立在迴廊一角的清妧,他急忙叫身後小廝把郎中領進門,他自己朝清
妧走了過來。
“妧娘,你怎麼來了?”
盧掌事上前半步,將百年山參遞給顧三郎:“回三郎,縣主聽聞寧娘身體有恙,特意過來看看。”
顧浥塵先是拱手作揖,而後才接過山參:“妧娘有心了。”
清妧點點頭,目光卻略過顧浥塵,看向院門外,撐着黑紙傘,怒氣衝衝奔進門的顧新陽。
他進了門,並未往正房去,而是直直地走向跪在院中,衣衫盡溼的顧少陽。
“三弟,你在做什麼?”
“大兄,煙娘並非有意氣傷大嫂,懇請大嫂大人大量,原諒她一回。”
“呵。”顧新陽冷笑,“三弟,家中誰不知道寧娘身子不好?她知道卻還往長房來鬧,那就是故意的!”
“大兄,煙——”
“閉嘴!”顧新陽拂袖,“三弟,這回不是阿兄想和你計較,可煙娘委實不像話,若寧娘容她一回,誰知道還有沒有下一回?!”
“大——”
“滾。”
顧少陽眼神一震,卻是撲進雨裏:“大兄,我是你弟弟,煙娘是你弟妹,求你看在一家人的面上,饒——”
“顧少陽!”顧新陽憤怒地踢開顧少陽,“你看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?身爲顧家嫡子,你竟然爲了一個不守婦道的娘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,便就因爲你這般不中用,所以直到現在還是個從五品的都水!”
“……”
“還有你家那個不爭氣的六郎!要不是他被煙娘養得不知天高地厚,終日流連花街柳巷
,他能連區區國子監的入學考試都過不了?
煙娘說得倒是簡單,只要我去陛下跟前說一聲,六郎一準兒能進國子監,可我怎麼去和陛下說?
就六郎那等拿不出手的東西,真去了國子監,那也是給顧家丟臉!”
顧新陽的話說得不可謂不重,若換作一般人,早就氣得離開,可顧少陽還跪在雨裏,揪着顧新陽的褲腿不肯松。
“大兄說得是,我不中用,六郎亦不中用,我發誓,只要大兄肯饒過煙娘這一回,三房定再不敢麻煩大房。”
“我說了,滾——”顧新陽猛地擡腳,把顧少陽踹進泥水,“來人,把他給我拖出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