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理事情問完,她便該出宮歸家,可皇后不發話,她走不成。
清妧擡眸,狹長的迴廊裏,看不見一個人,那個說去稟告皇后的小宮婢,一去不回。
她又低眉,搓了搓有些發僵發寒的手。
正此時,有人塞過來一個暖手爐。
“婢子小滿,給安樂縣主請安。”
“免禮。”
“縣主,娘娘因三殿下的事憂心過度,忽而暈厥,這回兒正躺在榻上起不來,還請縣主稍安勿躁。”
“恩。”
清妧心裏清楚,皇后暈厥是假,敲打她是真。
此番,若非因爲她的順勢而爲,卿雲瀾不會被罰去龍山。
而他一旦去了,何時能返,爲未可知,如果此生都不能回,皇后怕是要傾盡全力置她於死地。
“敢問小滿姑姑,盧嬤嬤去了哪裏?”
“縣主莫要折煞婢子。”小滿急屈身,“請縣主放心,盧掌事無礙,只娘娘身子不適,盧掌事需在榻前伺候。”
清妧哪裏敢放心?
皇后將盧掌事留在她身邊,是爲了叫卿雲瀾得手,然,卿雲瀾不僅沒有得手,還落得要去龍山的下場。
說不得皇后會一怒之下,斬殺盧掌事。
“縣主,盧掌事讓婢子轉告縣主,雖娘娘震怒,但她能夠應對。”
說罷,小滿神色警覺地環顧四周:“縣主,鸞鳳殿內耳目衆多,婢子不能在此久留,還請縣主受些委
屈,多在此等候片刻。”
“好。”
寢殿內,皇后面色陰沉地靠在坐榻,離榻一丈遠的位置,跪着埋首在地的盧掌事。
“盧嬤嬤,你跟着本宮多少年了?”
“回娘娘,婢子自娘娘進宮後便在娘娘跟前伺候,距今已有十七載。”
“原來你還記得。”
“娘娘對婢子有救命之恩,婢子便是死,也不敢忘記。”
“呵。”
皇后冷笑,拿起几案上的茶盞,便砸了出去。
杯盞直直地砸到盧掌事的後背,滾燙的茶水自杯盞墜在她背上的剎那,便整個滲進她的衣衫。
盧掌事刺得後背僵直。
“真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!
盧嬤嬤,若你真記着本宮對你的救命之恩,你又怎麼可能眼看着安清妧脫下流光溢彩裙,將其穿到安清如的身上?!
你又怎麼能眼看着她就此離開九曲湖,飄然歸家去?!”
“婢子該死,求娘娘賜死。”
皇后一聽,怒意更盛:“盧嬤嬤,你以爲本宮不敢賜死你嗎?!”
“婢子不敢。”
說罷,盧掌事連叩三首,一次更比一次重,待三首叩完,她額前已是一片濃郁的青紫色。
“娘娘,婢子不敢求生,只求娘娘允婢子在死前多說兩句話。”
“你說!”
“雖娘娘不曾告訴婢子您的謀劃,但婢子跟隨娘娘多年,心知那一襲流光溢彩裙當十分重要。
婢子原以爲縣主未必肯穿着流光溢彩裙去九曲湖,還費心準備了一番說辭,卻不想縣主十分乖覺
。
上了馬車,縣主見如娘在車上,不驚不懼,還好心帶着她同行,更是在如娘將要被時娘察覺時,貼心護住。
等進了桃林,縣主越走越深,婢子正要勸說兩句,林中突然揚起一陣濃霧,霧中似有迷藥,婢子瞬間暈了過去。
等醒過來,婢子已經靠在急行的馬車,往安家去。”
“呵。”皇后再次冷笑,“盧嬤嬤,你說了這般多,全是一通廢話,你不過是想告訴本宮,本宮的謀劃落空,與你無干罷了!”
“婢子不敢,婢子說這些,只是想告訴娘娘,娘娘的謀劃落空,許不止因爲婢子失策,縣主洞察先機。”
皇后越發不耐煩。
“盧嬤嬤,本宮知道是誰壞了本宮的謀劃!”
“娘娘已經知道是三殿下所爲了?”
“——”皇后眼神微滯,“你說什麼?”
“回娘娘,匪亂之後,大殿下被人目睹和如娘同睡一榻,七殿下被人目睹和靜娘共處一室,唯獨三殿下一人高高掛起,安然無恙。”
“本宮還當你有什麼實證,原來不過是無稽推斷,可惜本宮瞭解雲禮,他能安然無恙,只是因爲他無意爭皇權。”
皇后不是沒懷疑過雲禮,但事發前,雲禮曾帶着藏書閣的圖書錄來求見她,若他當真心有算計,便不必來求見。
“娘娘,縣主之所以能猜出今日會有匪亂,是因爲三殿下。”
“怎麼可能?”
“便是在娘娘要靜娘向
縣主賠禮道歉的那一日,三殿下曾在縣主跟前不慎掉落那一冊圖書錄。”
皇后斂眉,心緒翻涌。
許久,她才裹挾着猶疑,再次確認:“盧嬤嬤,此話當真?”
“娘娘,回去安家後,婢子曾對縣主身邊人旁敲側擊,婢子確定,林中迷煙不止迷暈了婢子,也迷暈了所有人。
可奇怪地是,藥力過去,縣主和婢子們俱已坐上歸家的馬車,縣主身上的流光溢彩裙卻不翼而飛了。”
“醒來後的妧娘是何表情?”
“回娘娘,婢子們皆惶惶,唯有縣主一人,從容不迫,彷佛早已知道發生過什麼。”
皇后沉默,她忽而想起皇帝送來的那份審訊文書上,所有人的動向都查得一清二楚,只有雲禮和安清妧二人,一筆帶過。
她竟不知道雲禮早已暗中和安家有了往來!
皇后輕勾嘴角,露出自嘲的淺笑:“好一個惠貴妃,好一個雲禮,本宮還真當他們無意皇權呢!”
“娘娘,那可是萬萬之上的寶座,一旦登臨,那便將天下人的生殺予奪盡數握在手裏,誰能不想要?”
“對,你說得對。”
這世間絕不可能有人能抵抗住權力的誘惑。
“盧嬤嬤,起來吧。”
盧掌事沒有起,她不僅沒有起,還再次伏首。
“娘娘,婢子的話已經說完,還請娘娘責罰。”
“行了,連本宮都着了雲禮的道,你焉能倖免?趕緊起來,總不至於還要本宮下榻,親自扶你吧!”
“婢子叩
謝娘娘不殺之恩。”
盧掌事重重三叩首,而後起身。
“過來,替本宮倒茶。”
“是。”
盧掌事暗鬆一口氣,拎起茶壺,正要替皇后添茶時,又聽皇后問:“陛下走前,說妧娘願意留在宮中爲女官,問本宮怎麼看?你說,本官該怎麼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