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螢立在庭院,正在叮囑微雨,如何照料那兩盆姚黃和一拂黃。
“流螢,帶上姚黃。”
“是。”
穿過山池,喜悅聲愈發鬧人。
濃雨擡眸,笑靨如花:“縣主,今日定有大好事。”
聞言,瀾娘子不悅地瞪濃雨:“縣主入鸞鳳殿爲女官,去仙遊寺陪伴皇后,算是哪門子的好事?”
濃雨縮縮腦袋:“婢子錯了。”
“縣主寵你,故而由得你胡言亂語,可去了仙遊寺,若你說話還是口無遮攔,小心被娘娘杖斃。”
“婢子再也不敢了。”
說完,濃雨嚇得避到流螢身後。
“唉……”清妧輕嘆,“瀾娘子,你別太嚴苛了。”
“回縣主,非婢子嚴苛,而是宮規森嚴,且皇后娘娘心情不佳,若縣主不小心,難保不會被遷怒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說話間,她們走過垂花門,影壁前,車馬已等候多時,白雪刨着地上的黃土,急得“聿聿”直叫。
“瀾娘子,家中事便都交給你了。”
“請縣主放心,婢子定不負縣主所託。”
“走了。”
瀾娘子點點頭,親自搬來腳蹬,放在車前。
“縣主,婢子扶您上車。”
“呃……”清妧眨眨眼,飛速轉身,揪起繮繩,翻身上馬,“瀾娘子,本縣主走了,你若有事,儘管差人來仙遊寺尋我。
駕——”
白雪揚蹄,奔上陵陽大街,身後
,流螢等人慌忙追趕。
看着亂糟糟一團,瀾娘子先是本能地蹙眉,但隨即又忍不住勾出一個無奈淺笑,她帶着微雨,走出影壁,立在街旁,目送清妧。
“瀾管事,縣主此去,當無恙吧?”
“縣主吉人天相,如何能有事?倒是你我,受縣主所託,定要爲她看好家宅。”
“是。”
白雪久不出門,一上大街便開始肆意狂奔,嚇得街邊的行人或挑着扁擔,或拎着籃子急急避開。
“白雪,託你的福,過了今日,陵陽城的百姓,又該罵我飛揚跋扈了。”
然,清妧雖這般說,卻雙腿夾緊馬腹,意欲叫馬兒跑得更快些。
正此時,街邊突有百姓大喊:“是安樂縣主——”
一時言激起千層浪,這一聲喊叫,猶如投入大湖的一顆石子,瞬間盪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。
百姓仿若接龍一般,一個接着一個大叫:“是安樂縣主!”
如雷喊聲,嚇得白雪都緩下腳步。
見此,清妧心中打鼓:“白雪啊白雪,你怎麼能停下來呢?萬一這條街的百姓要衝上來打我,你豈非要害死我?”
一婦人提着竹籃,率先衝上來:“安樂縣主慈悲爲懷,奴家感激不盡。”
“啊?”
婦人笑笑,將一竹籃子的雞蛋放在白雪腳邊:“三月三,奴家的幼子去遊湖,卻叫人擠進湖裏。
郎中說,除非奴家給他二十銀,否則救不了幼子,可奴家家貧,就算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二十銀。
幸得縣
主出手相救,才叫幼子死裏逃生。”
說罷,婦人跪在馬前,給她磕了三個響頭。
接着,又有一個跛腳老漢,被妻兒扶着,一瘸一拐地撲到馬前。
“小老兒一家給縣主活菩薩請安。”
“我不是活菩薩。”
“縣主,小老兒的家被火燒沒了,實在不能送縣主什麼,只能和妻兒一道,給縣主磕三個頭,還請縣主莫要嫌棄。”
老漢的磕頭聲,聲聲入耳,等他再擡起頭,額上一團青紫。
眼看白雪腳邊堆着的雞蛋和蔬菜變成一座小山,清妧還愣在馬上不得動彈。
兩世爲人,從未有人贊過她。
上輩子,安家盛時,他們罵她驕奢淫,她嫁去顧家,他們罵她不守婦道,父親被判叛國,他們咒她怎麼不先死?
於是這一輩子,她告訴自己,只要能爲安家復仇,便是她再聲名狼藉,也無所謂。
前日決定散出七萬銀,並非她幡然悔悟,想要挽回名聲,而是因爲九曲湖上的匪亂和奉化坊內的大火,皆和她有關,是她欠了人,只能散銀聊表歉意,而非像是百姓們所說得,她有慈悲心。
想到這裏,清妧翻身下馬,急欲扶起跪作一地的百姓。
“你們莫要跪我,趕緊起來。”
可百姓卻不管,照舊跪成一片,見此,清妧急得滿頭大汗:“你們再這麼跪下去,我可就生氣
了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百姓們忽而就鬨堂大笑。
“原來是我們誤會縣主了,縣主不是囂張跋扈,而是率性灑脫。這以後啊,我們再也不罵縣主了,若有人敢罵,我趙六第一個不答應!”
“輪到你第一個嗎?我肯定比你先。”
“是我!”
“不對,是我!”
……
流螢帶着人趕到的時候,百姓幾已散去,留下清妧牽着白雪,立在裝滿雞蛋和蔬菜的籮筐前,侷促地不知所以。
濃雨震驚地大叫:“縣主,天上掉雞蛋了嗎?”
“……”
流螢擡手,對着濃雨的額心重重一彈:“閉嘴吧。”
“哦。”
“妧娘,這些莫不是百姓送您的?”
“恩。”
“這也送得有些多。”
清妧亦長嘆:“顧家昨日黃昏才送來七萬銀,怎麼今日便有這般多的百姓分到了銀錢?”
“回妧娘,是瀾娘子的安排,她說做善事宜早不宜遲,故而命安十一等人,連夜往各家送銀兩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
“妧娘,不然婢子差人去安家送個信,讓他們來把東西都搬回去?”
“不必,就搬上車,一會兒送去弘元寺。”
“是。”
覆上路時,清妧再不敢縱馬急行,而是乖乖窩進馬車,約莫過了半個時辰,車馬停在大理寺側門。
“流螢,把姚黃送進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姚黃本是崔鬱離爲珍娘贈與她,如今她將姚黃贈給珍娘,纔算物盡其用。
不久,梅娘行到車前:“縣主既來了大理寺,怎麼
不進去坐坐?”
“我急着去仙遊寺拜見皇后娘娘。”
梅娘略頓,隨即屈身:“縣主,先前是妾身對不住縣主,還請縣主大人不記小人過,多多寬宥。”
“你這麼說,倒是叫我情何以堪?”
“縣主,先前是妾身說錯了,確有許多人該爲九曲湖上的匪亂告罪,但不該是縣主。”
“該不該,我心裏有數。”
梅娘笑笑,縣主或有可恨處,可縣主已爲自己的可恨付出了代價,入宮爲女官,看似是十年,實則和珍娘一般,此後無望。
“縣主,珍娘十分喜歡縣主,若縣主得空,可否偶爾給珍娘寫封信?”
“好。”
“多謝縣主。”
“梅娘,替我轉告珍娘,人生漫長,只要活着,便沒有什麼是不可更改的,我欠她的,早晚會還給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