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青陽公主呢？”
宮婢忙屈身：“回太子殿下，公主未起身。”
“這個點還沒起？”
“……”
“罷了，那呂尚書呢？”
可憐呂蒙衣衫不整，一手託着發冠，一邊從一側漢白玉的長階跑下來：“臣，臣，拜見太子殿下。”
見此，太子本能地皺起眉毛。
他心道，一國的禮部尚書儀態尚且如此，難怪韓國皇室能養出青陽公主這等，視女子禮教爲無物的跋扈公主。
太子心裏不屑，臉上卻道：“父皇命孤在北夷的皓月公主抵達陵陽前，領青陽公主遊覽陵陽盛景。”
“呃……回太子殿下，公主不到午時，恐不會起身。”
“無妨，孤可以邊和呂尚書吟詩作對，邊等青陽公主。”
“是。”
一行人遂沿着鴻臚寺的幽長青石道，繞過兩座宮殿，一路向裏走，一直走到後庭的清波湖畔才停下。
如今是秋末冬初，瑟瑟寒風捲着落葉，在偌大的清波湖上鋪出一層昏黃的落葉。
落葉之上，立着一座八角石亭。
“鴻臚清波湖，乃陵陽盛景之一，今日孤能和呂尚書同飲一盞茶，實乃難得的雅趣。”說着，太子橫起手，“呂尚書，請。”
呂蒙略驚。
他雖和大溱太子素未謀面，但來溱之前，他曾差人略作調查。
這位太子，勇氣有餘，智謀不足，身後可倚靠的勢力更
是可憐地很，是以，一朝得勢後，十分自大。
這般太子，今日卻對他一個韓國尚書客氣至此，豈非有意思極了？
“還是太子殿下先請。”
不久，二人坐於石亭內，一旁，崔鬱離打開食盒，從裏面取出一套煮茶器具，漸次鋪開。
“昨日，陵陽名樓七風居出了新茶詠秋，孤特意請清河氏的崔離郎，來爲呂尚書煮這盞新茶。”
呂尚書急忙起身，朝崔鬱離拱手：“蒙，這廂有禮。”
崔鬱離輕拂衣袖，緩緩側身，而後回禮：“小僕見過呂尚書。”
呂蒙微怔。
天下三國，大溱自詡出生正統，對此，先韓王不屑，常在朝堂譏諷溱國好裝腔作勢，然，今日初見崔鬱離，呂蒙才知，何謂世家底蘊。
眼前的人，一舉手一投足之間，自有一番旁人難及的文人風流，此種雅緻，和他，和太子，格格不入。
“離郎，煮茶吧。”
“是。”
須臾，茶壺被架上爐子。
“今日的茶，是七風居的詠秋，今日的水，是金桂落盡前的最後一場秋雨，秋和秋相撞，便成了盛秋。”
爐子上，茶水“咕咕”。
崔鬱離拎起茶壺，開始沏茶，茶水緩緩傾斜，只聽他再道：“盛秋如開到極致的春花，即將荼蘼。
太子殿下，呂尚書，詠秋已好，請品嚐。”
冷風橫斜，茶香肆意。
待太子端起茶盞，呂蒙亦迫不及待地捧起杯子，那濃郁的茶香在飄進他鼻尖的剎那，率先帶來一股溫熱
。
但溫熱很快消退，取而代之地是一絲寒意，等茶水抿入脣間，寒意和微澀的水，交融出若有似無的悵然。
“秋意走到極致，得遇隆冬，詠秋之妙，正在於此。”
呂蒙連連頷首：“妙，妙，簡直是妙不可言！”
正此時，太子幽幽道：“呂尚書，孤將將下朝，你可知，今日大明宮的早朝，議得是哪一樁朝事？”
“還請太子殿下賜教。”
“北夷皇帝遣皓月公主急急來陵陽，是爲阻攔大溱和韓國關係更近一步，父皇對此十分明白，卻還是停議孤和青陽公主的和親。
呂尚書，你以爲這是爲什麼？”
還能爲什麼？
當然是因爲溱帝想看北夷會拿什麼來換？若北夷能給溱國的好處遠勝一座南陽城，那溱帝就不會幫韓國。
“皇帝陛下在審時度勢。”
“呂尚書錯了，父皇已有決議。”
“決議爲何？”
“和北夷合作。”
“——”
呂蒙手一鬆，那盞喝空的茶杯滑出他的手掌，在冷硬的石桌上打了兩個轉，然後從一側墜落。
“哐——”
上好的青瓷杯，摔得粉碎。
“合作？怎麼合作？”
太子微微一笑：“呂尚書是個聰明人，難道還要孤和你細細解釋嗎？”
不。
北夷來勢洶洶，要拿下韓國，並非是不可爲的難事，之所以按兵不動，是怕溱國坐收漁翁之利。
可若北夷能和溱國達成協議，共分韓國
，北夷便再無後顧之憂，北夷鐵騎必將在數月之內踏破東都。
想到這裏，輕顫從呂蒙的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。
就在他驚駭到無以復加時，崔鬱離將一盞熱茶輕輕放進他的掌心：“呂尚書，天涼，請再喝一盞熱茶。”
些許的溫熱，卻迅速穩住呂蒙顫抖的心。
他擡眸，目光對上太子。
此等機密朝事，太子能對他和盤托出，說明他並不希望溱帝的謀劃能成。
呂蒙立刻起身：“求太子殿下救韓國。”
“孤若不想救韓國，此刻便不會坐在這裏，陪呂尚書喝茶。”
“是。”
“呂尚書，溱韓和親不能成，除卻有父皇的權衡，也是因爲青陽公主的諸多攪局，若非如此，昨日和親已定。”
呂蒙埋首，心裏發苦。
昨夜，宮宴一散，呂蒙就在回鴻臚寺的半道，質問青陽公主。
“公主，您到底在做什麼？！”
“做二兄交待本宮做得事情。”
“是，陛下是說過，若景殿下肯，定要下官竭力促成景殿下和公主的親事，可如今，景殿下分明不肯。
是以，公主該遵照陛下敕旨，另擇一位殿下，完成和親。可公主卻在宴上，和景殿下糾纏不清，叫親事遲遲不能定。
如今，北夷橫插一腳，溱帝說要等皓月公主到陵陽，再談和親，敢問公主，您打算怎麼和陛下交待？”
“呂蒙，你急什麼？難不成以你之見，本宮還能輸給那皓月不成？”
“臣——”
呂蒙竟一時無
言。
青陽公主是美，可諸如太子這般地位的男人，難道還缺美人嗎？
何況，青陽公主再美，光那一屋子的面首，就足夠叫男子望而卻步，若不是韓王肯拿出一座南陽城，太子難道能看上青陽公主？
“你什麼表情？”
“回公主，若論魅力，皓月公主自然不敵公主，可怕只怕，北夷皇帝拿出更多好處，叫溱帝改了主意。”
“皓月到陵陽，尚需要時日，區區一個大溱太子，本宮信手拈來。”
八角亭中，呂蒙深深躬下腰：“請太子殿下放心，臣定會勸住青陽公主，亦會飛鴿傳書陛下，請陛下約束公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