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此同時,晨色微朦裏,王忠命人擡着呼吸略孱弱的太上皇,登上離太和殿極近的一座高樓,遙望登基大典。
到了高處,宮人搬來一張椅子,王忠扶着太上皇坐下。
“冷。”
椅子未鋪軟墊,太上皇懷裏沒有暖爐烘手,當然要覺得冷,然,王忠知道歸知道,卻還是垂下頭。
“太上皇,奴告退。”
“朕是皇帝!”
王忠不言,快步退走。
北風越冷,太上皇裹着不夠厚重的冬衣,眼底盡是怒火。
“朕是皇帝,爾等焉敢這般對朕?!來人——來人——”
數個宮人匆匆衝過來,他們端上來一張比之龍椅,毫不遜色的奢華貴妃椅,然後在貴妃椅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軟墊。
接着,又有人提上來兩個火爐,一個放在貴妃椅的左側,一個放在貴妃椅的右側。
見此,太上皇略勾嘴角:“扶朕過去,朕赦免你們的死罪。”
然,宮人彷佛沒聽見,飛快退去。
正當太上皇覺得莫名,卿流景搖着流光七折扇,信步閒庭地走到貴妃椅前,懶洋洋地歪了進去。
他將將半躺,星迴急忙遞上暖爐:“王爺,天氣寒涼,您莫要凍着。”
“恩。”
一旁,太上皇氣得臉都歪了:
“芳君,你——”
“閉嘴。”卿流景面色陡然一沉,“卿天九,若再讓本王從你嘴裏聽見芳君二字,本王拔了你的舌頭!”
“你敢?!”
“呵呵……”卿流景勾脣,“卿天九,你以爲憑那國師,真有膽子在你的仙丹裏添加青雀絲?”
太上皇目光輕顫:“是你!”
“當然是本王。”卿流景笑意更盛,“哦,對了,連你那愚蠢的大兒子尋來的天師,都是本王爲你精心準備的。”
“朕就知道,雲牧爲人純厚,怎可能殺父,是你——”
“呵……卿天九,本王竟不知道,你何時學會了自欺欺人?卿雲牧淳厚,那奪了你皇位的卿雲禮呢,也純厚?”
太上皇目光一滯,擡眸望太和殿。
此時,卿雲禮已登上太和殿至高處,即便相隔甚遠,他亦能感受到他從頭到腳,那滿溢的得意。
無怪乎他從第一眼看見雲禮起,就生出滿心的憎惡,原來,他早已預料到,此子終有忤逆他的一天!
太上皇側目,雙手蜷緊,滿目憎恨地瞪着卿流景:
“爲什麼?”
爲什麼沒有親手對他下毒?
爲什麼要藉由他兒子的手,一次又一次地殺他?
爲什麼沒有乾脆奪了他的皇位?
爲什麼要他活着,眼睜睜地看着最厭惡的兒子登基爲帝?
卿流景咧開脣角,笑意肆意的同時,殺意亦在他眼底瘋長:“因爲殺你,實在太容易,本王覺得不得趣。”
“所以你不殺朕?”
“呵呵呵……”卿流景哈哈大笑,笑着笑着,他脣角陡然一沉,“卿天九,換作是你,你殺不殺?”
殺。
若時光可以倒流,他絕不會讓卿流景做什麼質子,他會親手掐死他,然後像是丟棄先帝屍身那樣,把他的屍身丟進荒野,送於猛獸吞食!
“芳——逍遙王,朕沒有殺你,不是嗎?朕發誓,只要你不殺朕,朕就幫你廢了雲禮,讓你登基。”
卿流景擡首,遠眺太和殿。
登基大典的章程走到了尾聲,卿雲禮於九十九層高階上昂首,神色飛揚地俯視溱國的一衆臣子。
終於,是他站到這裏,是他繼承皇位,成爲溱國的皇帝,日後,他將會是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!
“禮成——”禮部尚書王懷瑾揚聲宣告,而後率先伏身叩首, 三跪九叩,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百官齊齊叩首: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朝臣皆跪,唯有安行洲一人,長身傲立,手掌叩在腰間長劍,目光冰冷地看着立在至高處的皇帝。
卿雲禮目光沉沉,怒問:“安行洲,你爲何不跪?”
“苦白五千百姓的冤魂不散,本帥便不可能跪!”
易章猛地站起,怒瞪安行洲:“陛下已登基,安國公若不跪,便是忤逆陛下,當被立刻斬於人前!”
安行洲勾脣:“易御史不防試試,看陵陽城內有沒有人敢斬了本帥?!”
“何妨一試!下官雖是一介文弱,卻敢爲正禮而殉天地!”
說罷,易章就要衝上去,然,不等他跨出步,謝容時起身,拽住他的胳膊:“易御史稍安勿躁。”
“鬆手——”
三人纏鬥時,安行洲已截然轉身:“本帥先行一步。”
若不是逍遙王那廝說今日皇城有一場曠古爍金的大戲,他才懶得跑來看這不倫不類的登基大典!
眼看安行洲走遠,易章怎麼都甩不開謝容時:“謝尚書,你爲何要攔下官?”
“易御史是真要以身殉禮?”
“下官看着不像嗎?!”
謝容時心下無語,面上卻道:“易御史可知道,昨夜陵陽城內一共死了多少人?”
“什麼意思?”
“三百九十九人。”
易章蹙眉:“謝尚書,你到底想說什麼?”
“這近四百人裏,有趁機興風作浪的前朝餘孽,有試圖窺探逍遙居的各家暗樁,還有被煽動的無知百姓。”
易章沉默片刻,輕問,“安國公殺得?”
“恩。”謝容時頷首,鬆開了手,“易御史不怕死,儘可以追上安國公,再力勸兩句。”
“咳——”
易章怎可能真不怕死?
只不過昔日,他用慣了死諫,且死諫十分好用,幾乎百試不爽,他哪裏曉得安行洲會這麼生猛!
難怪他不跪皇帝,百官除卻他,無一人敢言,何着昨晚上,各家都被收拾了一通。
“謝尚書,各家的暗樁爲何要窺探逍遙居?”
“……”
謝容時笑笑,心下卻腹誹,易章其人,到底是怎麼安然地做了這麼多年的御史的?真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!
高階上,新帝面色越沉,他怎麼都沒想到,安行洲公然不敬皇帝,滿朝文武竟只有一個易章敢直言!
宮人看着衣袖下拳頭握得死緊的皇帝,暗吞一口氣,然後小心上前:“陛下,該讓大人們起來了。”
新帝斂眉,壓下怒意:“衆卿平身。”
“謝陛下。”
“即日起,改年號元初爲永昌。”
“是——”
高樓上,卿流景扭頭,眯着狐狸眼,笑問:“卿天九,你高興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