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星迴,你去。”
“是。”
星迴走到屍身前,挑起屍身衣袖,只見衣袖下壓着一枚黑亮的七星鏢:“方大人好心,可惜,這人是個刺客。”
“……”
“退一萬步說,哪怕他不是刺客,溱律亦有明令,不許百姓妄議權貴,此人在皇城前,公然污衊王爺謀逆,已是死罪。”
安行洲頷首:“方行,你聽見了,此人並非無辜。本帥憐你有仁心,故而不追究你不知事實質疑上官,退下吧。”
他怎能退?
今日,他是受命而來,絕不能退。
方行擡眸:“敢問安國公,您如何知道他是污衊逍遙王?”
安行洲目光一沉:“方行,你想說什麼?”
“空穴來風,必有因。”
安行洲目光更冷:“方行,世人一張嘴,如果人人都憑空口白話定人罪,那還需要刑官作甚?”
“空口白話?!百姓不知朝中事,安國公也不知道嗎?!若安國公不知,那學生就說給您聽!
陛下登基後,欲替先帝辦喪,逍遙王說不急,陛下欲問韓夷使臣,逍遙王不許,陛下想緩辦登基大典,逍遙王不肯。
若逍遙王沒有謀權篡位的心,又怎敢一再違逆陛下敕旨?!”
“嗚——”
風中,傳來百姓因爲震驚將要發出,卻被死死捂回脣齒的呼聲。
安行洲聞聲挑眉,目光暗暗掃過一衆百姓。
陵陽局勢走到今時今日,逍遙王距登基只餘一步之遙,要跨過這一步,不難,可如何跨得名正言順,很難。
若名不夠正,難免埋下隱患。
他須得駁了方行之言,可——
怎麼駁?
正當安行洲頭痛之際,星迴淡問:“敢問方大人,最近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,三皇子妃或是被陛下毒死的傳言,又當如何解釋?”
“本官在和國公爺論逍遙王,你個賤奴作甚模糊視聽?!”
“方大人此言差矣!
奴問這話,是因爲方大人說,空穴來風必有因,既如此,陛下毒殺三皇子妃便十有八九是真。
既爲真,那就請方大人回答,爲何陛下要殺妻?”
“首先,此事系謠言,其次,此事和本官要論的毫無關係。”
“回方大人一句,有沒有關係,百姓不知道,方大人難道也不知道嗎?!
陛下勾結北夷,承諾只要北夷肯助陛下登基,陛下便會娶皓月公主爲後。可陛下已有元妻,於是毒殺了三皇子妃。”
“嗚——”
風中的驚呼愈沉。
逍遙王有意奪位,百姓初初聞之,覺意料之外,可細細一品,卻又是情理之中,畢竟逍遙王亦是皇子。
然,陛下爲奪位,竟不止殺妻,還勾結敵國,如此荒唐行徑,簡直聞所未聞。
百姓眼底的變化,方行看得一清二楚,於是,他着急大喊:“一派胡言!新帝清雅端正,和三皇子妃曾是琴瑟和鳴,陛下絕不可能殺妻。”
百姓聽了,不少人輕輕點頭。
陛下端方有禮的舉止,昔日百姓多有見之,且溱皇子勾結北夷,委實叫人難以相信。
“呵。”星迴冷笑,“陛下爲奪皇位,做過的荒唐事,可不止殺妻賣國這兩樁,他還親手殺先帝!”
“一派胡言!”
“胡言?”星迴擡手,指尖遙指登聞鼓,只見南午門下,已駕崩的太上皇,正被人緩步擡出。
方行,安行洲,清妧,皇城前的百姓齊齊順着星迴手指的方向,望向南午門,待他們看到先帝活着出現在人前,俱驚到無以復加。
這是怎麼回事?
因爲過於震驚,有些百姓一時間忘了將才的可怖,不由地發出疑問:“先帝不是駕崩了嗎?難道先帝沒死?又或者,先帝死而復生了?”
“人死怎能復生?”
“怎麼不能?!先前逍遙王——”
私議頓止。
議論聲雖止,可聲音裏的驚懼卻猶如滔天巨浪般,以摧枯拉朽之力,掃向登聞鼓前的九尺高臺。
新帝,朝臣紛紛睜着滾圓的眼珠子,死死地看着忽然而至的先帝,心中不約而同地浮出和百姓同樣的疑問。
先帝不是死了嗎?
就在這聲勢浩蕩中,高坐於輦轎的太上皇行到人前,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新帝,似笑非笑地問:
“衆愛卿,見了朕,何故不行禮?”
朝臣慌忙伏首:“臣等叩見陛——”
禮行到一半,朝臣們驀然頓住,因爲他們想起,就在一個時辰前,新帝將將辦完了他的登基大典。
靜默中,範修謹揚聲:“叩見太上皇。”
“什麼太上皇?!”太上皇勃然大怒,“朕禪位了嗎?”
太上皇未曾禪位,但新帝已登基,木既已成舟,太上皇只能是太上皇。
但這話,羣臣不敢說,只得偷覷新帝。
卿雲禮心下波濤洶涌,父皇嘴裏的千年人蔘是他摳走的,醫正說得分明,沒了人蔘吊命,父皇必死。
難道——
新帝眼神陰狠地掃過王忠。
好一個刁奴,竟敢欺君!
卿雲禮低眉,竭力掩下慌亂:“父皇,是王忠到大明宮上,報您駕崩,兒臣這才依照您留下的遺詔,登基爲——”
“什麼遺詔?”
“王忠,快把遺詔拿給父皇。”
王忠呈上遺詔,太上皇匆匆瞥過。
竟真是他寫下的那封遺詔!
可那封遺詔是被暗七拿走的,難道,暗七投靠得是卿雲禮?!
當真是他的好兒子,用一副與世無爭的虛假面孔,騙得他團團轉!
“雲禮,遺詔寫着,待朕駕崩,三皇子卿雲禮承繼帝位,如今,朕還活着,你如何能登基?”
“……”
冷汗迅速從新帝的兩鬢滑下,但他不敢伸手擦拭,他在思考,該怎麼替自己周圓,可沒等他想好,只聽太上皇又道:
“還有,遺詔是假的,朕不曾寫過遺詔。”
新帝的四肢,頃刻間如墮冰窖。
這纔是最可怕的事。
遺詔是卿流景給的,是不是真,他不確定,但遺詔上的筆跡是父皇筆記,玉璽印亦是真得玉璽,拿來唬朝臣,足矣。
可這足矣,須得是父皇已死,現在,父皇沒死,又親口說遺詔是假,那麼哪怕遺詔是真,也真不了。
他要怎麼辦?
是立刻跪下認錯,說他是受卿流景蠱惑,爲穩定社稷,不得不登基?
不。
他不能認錯。
一旦他認了錯,莫說這到手的皇位保不住,只怕是連身家性命都難保!
既退無路,不如不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