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,崔家主求見。”
“不見。”
“奴也是這般回答的,可崔家主不肯退,他說,陵陽風雨飄搖,陛下定還有能用上崔家的地方。”
卿流景勾脣,轉頭對習凜言道:“你先去密室候着,記得,在朕見到顧三郎以前,不許他先死。”
“是。”
等習凜掠進大雨,卿流景才又對星迴說:“宣崔玉坤。”
“是。”
不到一刻鐘,衣衫幾已溼透的崔玉坤走進御書房,伏首跪地:“草民坤,拜見陛下,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“崔家不至於落魄到拿不出一把傘吧?”
“回陛下,崔家有傘,但草民不敢打傘。”
“哦?”
“陛下,昔日,是崔家眼瞎,投錯主子,幫着被廢的三皇子做下諸多大逆不道的事,崔家知錯。
好在,崔家雖然大錯特錯,卻有一個離郎眼明,選對明主,請陛下切切看在離郎的面上,再給崔家一次機會。”
“呵。”卿流景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嗤笑,他後背靠在龍椅,似笑非笑道,“崔玉坤,崔鬱離的面子沒那麼值錢。”
“……”
崔玉坤手心一緊。
此時此刻,他滿心的後悔莫及,後悔當初皇帝給崔家機會的時候,崔家因爲貪心,在皇帝和三皇子之間搖擺不定。
如今,卿雲禮全然潰敗,崔家許會因爲相助三皇子而背上謀逆大罪,一旦罪定,崔家九族將被誅殺殆盡。
若是這般,他死後,該怎麼去面對列祖列宗?
恁崔玉坤是百年世家的家主,如今亦是黔驢技窮。
走投無路的他,除了叩首苦求,再無他法:“求陛下饒命。”
話音落下許久,皇帝都沒有說話,崔玉坤之心,如那墮入深淵的石子,越來越絕望,他想,崔家完了。
正此時,卿流景一字一句道:“崔玉坤,如果崔家有值得朕手下留情的地方,朕不是不能對崔家網開一面。”
崔玉坤驀然擡眸,竭力低吼:“有!陛下,崔家有!”
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是。”
答罷,崔玉坤深吸一口氣,待那顆墜入深淵的心復歸原位,他才緩緩開口:“陛下以雷霆手段,登基爲溱帝,這場勝利固然酣暢,卻也埋下不少隱患。
譬如這次冷山天牢被劫,饒是那數十黑衣人個個都似習統領那般身手了得,也不可能將守衛重重的天牢攪得天翻地覆。
此事能鬧到這般地步,朝中必有黑衣人的內應。”
“你知道內應是誰?”
“草民無能,不知內應是誰。
但草民雖然不知內應是誰,卻敢確信,內應絕不止一個,如果這些人暗下動作不斷,於陛下而言,必成麻煩。
如今的朝堂,受先帝昏聵牽連,已是千瘡百孔。
要解決這一隱患,當務之急,須立刻組建上行下效、井然有序,且全然忠於陛下的朝堂格局。
然,要做到這一點,需要時間。”
說到這裏,崔玉坤停了下來,他沒有繼續往下說,是因爲他想看看,陛下想不想聽他說下去。
若陛下想,那崔家復起,指日可待,若陛下不想,那就算他說下去,也是枉然。
崔玉坤暗暗挑眉,書案後的皇帝,眉目低垂,目光定在如山的奏章。
先帝不問朝事,各地權貴的爭鬥越發洶涌,於是乎,鬧出一樁又一樁匪夷所思、禍國殃民的荒唐事。
他能看明白的事,陛下必定看得更分明。
“說下去。”
崔玉坤精神一振,再次侃侃而談:“要重塑朝堂,是一樁極其耗費時間和人力的事,可現在的陵陽等不了這般久。
唯今之計,只有退而求其次。
於朝堂,陛下可擇得用的舊臣、老臣,填補空缺,於天下,陛下當竭力展現自己的賢名,穩定人心。
只要朝政穩固,人心聚攏,那麼哪怕出逃的三位殿下掀起一些風浪,也不會動搖陛下對天下的統治。”
說罷,崔玉坤再次伏首貼地:“陛下,崔家願將功補過,舉清河一族之力,爲陛下重塑一個全然忠於陛下的朝堂。”
“朕曾經給過崔家機會。”
“先前是草民糊塗,但草民對九天神佛起誓,這一次定然一心一意忠於陛下,若違此誓,草民,不,是整個崔家天誅地滅!”
話音將落,西天劈過一道響雷,駭得崔玉坤周身一顫。
見此,卿流景勾起脣角:“崔玉坤,你要知道,天上真有神明,若你敢違背誓言……”
“草民絕不違誓。”
即便天上沒有神明,崔家也不會違誓,因爲他已經確信,卿流景之強,足以帶溱國一統天下。
“好,朕就給崔家一次機會!”說罷,卿流景側首,“星迴,立刻草擬敕旨,着崔玉坤官復原職位。”
“是。”
伏首在地的崔玉坤呆住了,他愣愣地仰起頭,一臉的不敢置信。
陛下還叫他做兵部尚書?!
是陛下說錯了,還是他聽錯了?
“怎麼?”
“臣謝陛下天恩,只臣犯下大錯,若官復原位,其他朝臣必然不服,定會怒諫陛下,求陛下收回成命。”
“比起饒過那些禍亂宮闈的后妃一命,讓你官復原位,又算什麼?”
崔玉坤又驚:“陛下不殺先帝后妃和皇嗣了?”
卿流景面色一沉:“你覺得不妥?”
“不不不。”崔玉坤慌忙搖頭,“臣今日來,除卻求陛下再給崔家一次機會,也想求陛下對那些后妃和皇嗣從輕發落。
沒想到不必臣勸,陛下英明神武,已有決意,如此,就算有些人暗下動作不斷,亦不能禍及陛下。”
“朕雖有決意,但能不能饒,饒到什麼樣得程度,得看有些人識趣不識趣。”
崔玉坤略略沉吟,小心問:“不知陛下打算親辦此事,還是命誰來辦?”
“你會知道的。”
說着,卿流景側首,目光投向窗外。
宮道上,有朝臣匆匆而來。
“崔玉坤,你覺得範含章如何?能否爲朕所用?”
崔玉坤再次心驚。
以皇帝對先帝和幾位皇子的決絕手段,他以爲皇帝絕沒有容人的雅量,卻不想,皇帝比他料想的寬厚。
“回陛下,能。”
卿流景滿意地頷首:“若谷,帶崔尚書去換身乾淨衣衫,然後,送他去大明宮候着。”
“是。”
崔玉坤躬身:“微臣告退。”
“崔玉坤,別讓朕再失望。”
“是。”
陛下有執棋人的洞察先機之力,有戰場猛將一擊必殺的果決,還有高祖之風的英雄器,這般明君,千年難遇,他若不知珍惜,真乃天下蠢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