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遠地,星迴一看見她來了,舉着一把巨大的黑紙傘,奔下長階,來迎她。
“奴給郡主請安。”
清妧不言,舉目眺望漢白玉廣場,滿朝文武被大雨淋得灰頭土臉,不少臉色青灰搖搖欲墜者。
“讓大人們進大明宮跪着。”
“這……”星迴低眉,尋思再三,“郡主,罰大人跪着是陛下得意思,不然,您先問一問陛下?”
清妧笑笑,臉上升起肅殺,她擡腳,三步並作兩步地殺向御書房,她步子之快,瞬間甩開星迴好些遠。
“範大人,你惹怒郡主了?”
“哈?”範修謹難以置信地瞪向星迴,“你覺得本官有這個膽子嗎?”
“沒有。”星迴搖頭,“如果不是範大人惹惱郡主,那郡主怎就氣成了這般?”
“你說呢?”
能惹得陛下不得不遷怒朝臣的人,天下只有郡主,同樣地,能惹得郡主失了儀態得,天下也只有陛下。
可憐陛下叫他死乞白賴把人請進宮,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?
這時的清妧已經衝到御書房外,若谷看她來,正要躬身行禮,卻被她一把拂開,然後,她衝進門。
“皇帝陛下,你要和小女置氣,爲何要拿百官出氣?這麼大的雨,朝臣們再跪下去,明天五更天,還能有人來上朝嗎?他們不能來上朝,那些個懸而未決的事情又該交由誰來處置?!”
卿流景勾脣,陰沉半日的臉頃刻間春暖花開:“阿妧,你來了。”
“是的,皇帝陛下,小女來了,所以,能不能請皇帝陛下大發慈悲,讓那些大人們換個地方待着嗎?”
“當然能。”卿流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,“若谷,把百官請去大明宮,然後命人多送幾個火爐子。”
“是。”
若谷一退,星迴示意殿中伺候的奴婢盡數退下,片刻工夫,偌大的御書房,只剩下皇帝和他的未來皇后。
“還氣嗎?”
“小女沒有生氣。”
卿流景一聽,脣角的笑意越深:“阿妧,你若生氣,連喊我的方式都會改,過去是二殿下,現在是皇帝陛下。”
“……”
有嗎?
她自己倒是沒太留意。
“還有,如果你沒有生氣,又怎麼可能不來宮裏,陪我用膳?”
“皇帝陛——”清妧張嘴即想答自己很忙,然,她被自己脫口而出的稱呼弄得神色訕訕,十分下不來臺。
於是乎,她變得越發惱怒:“卿芳君,第一,我不來宮裏,是合乎溱禮,第二,我今日有事,不得空來。”
卿流景聽罷,一邊無奈起身,繞過書案,走向清妧,一邊可憐巴巴地討饒:“你不來,我喫不下。”
“愛喫不喫。”說罷,清妧掉頭要走,可她才走出一步,後腰就叫一雙手臂整個兒圈住,“不許走。”
“放手!”
“不放,死也不放。”
“……”
“阿妧,所以你爲何生氣?”
腰被撅住,她睜不開,只得扭頭面對他:“流螢。”
“咳——”這回輪到卿流景神色訕訕,“你家婢子怎麼了?是誰欺負了她?若有,朕替她出氣。”
“卿芳君!”清妧怒吼,“先前在公堂,是你說流螢不會有事,可下一刻,提棍來打她地,卻是崔家心腹,你敢說,自己沒有聽之任之?”
“……”
那幾個崔家心腹能上堂打人,確是他有意放過。
“卿芳君,你曾落過難,當比誰都明白,對於深陷絕望的人,重生有多意義非凡!
陸家冤屈被平,流螢本該可以做回陵陽貴女,可因爲你的謀算,她失去了即將握住的新生,你知道這樣,對她來說,有多殘酷嗎?”
“……”
是,流螢是自願地,可這自願裏又藏着多少無可奈何?而這無可奈何裏,又有多少迫於卿流景的威儀?
最重要地是——
“你做這些之前,爲何不和我商量一下?”
“如果我告訴阿妧,阿妧能應嗎?”
不。
她不會應。
“阿妧,人間權力的最高處,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,我不敢保證,能在每一次危機出現時,都能在你身邊,護你周全。
我算計流螢,是爲了叫她沒有退路地留在你的身邊,因爲只有這樣,她才能成爲你堅實可靠的心腹。”
清妧眯眼:“爲什麼你不能一直護我周全?”
“呃……”卿流景笑着眨眨眼,回頭戳着那堆積如山的奏章,“我倒是想,可我沒那麼多時間啊。”
是嗎?
清妧不是籠中的金絲雀,不需要芳君時時刻刻的保護,但,與芳君而言,不管她要不要,他若能給,一定要給,除非,他給不了。
想到這裏,清妧低眉,伸手掐住他的手腕。
脈象依舊平穩,且比之前她探過地,更爲有力。
迴廊下,星迴躬身回稟:“陛下,公明先生熬了藥。”
“端進來。”
未幾,藥王送來一盅藥,藥香濃郁,聞氣,她大致判斷出,裏面有補氣的黃芪、黨蔘和白朮,壯陽的鹿茸和菟絲子,以及……
剩下的藥,她聞不出來,但,她雖然聞不出來,卻感覺氣味怪異,和她之前聞過的諸多藥味都不同。
“先生,這是什麼藥?”
藥王不答,目光悄無聲息地睨向卿流景。
“阿妧,你莫要爲難公明,他不敢說。”
“爲什麼不敢說?”
卿流景低眉,在她耳邊輕語:“叫男子大展雄風的藥,他怎好對你說出口?”
溫熱的氣息,驚得她面色緋紅,連退數步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卿流景登時笑得樂不可支,只見他勾着一雙含情脈脈的眼,端起藥盅,一口一口喝得極其慢。
待喝到最末,他伸出舌頭,勾了勾杯盞。
“你不要臉!”
一場吵架,就此終結。
不多時,清妧和卿流景盤上坐榻,隔着小几用午膳。
這一回,膳食豐盛,除卻七八個熱菜,還有四五碟冷盤。
“後日是除夕,按照慣例,皇城當辦宮宴,可我實在繁忙,顧不上這些瑣事,且命何人來招待貴家娘子,我也拿不定主意。”
好一個拿不定主意。
清妧暗翻白眼:“你不如明說,想讓我幫忙。”
“阿妧明鑑。”
“呵。”清妧冷笑,“皇帝陛下,我怎麼覺着,你非要娶我,不是讓我享盡榮華,而是叫我陪你受罪?”
“怎麼能是受罪呢?明明是共享江山。”
“……”
歷代皇帝,哪個不擔心後宮干政亂政,這人倒好,不僅不擔心,竟還言辭鑿鑿說要和她共享江山?
“你這人,真是……”
清妧暗歎,埋首扒飯。
待她匆匆用完膳,便急急步下坐榻:“我要先走一趟范家,等我回來,再來安排人籌辦宮宴。”
說罷,她掉頭就走,走了兩步,又回頭叮囑:“命人給我收拾一處住所,除夕在即,我不得空兩頭跑。”
“好~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