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容時兄,你說陛下今天還來嗎?”
“懷瑾兄問我,我又該問誰?”
“……”
新帝登基才兩日,已數次將他們百年世家子的臉面踩進泥淖,最初,他們十分憤怒,現在,卻是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。
所有人耷拉着腦袋,竟是連皇帝進了門都沒察覺。
皇帝攏袖:“咳——”
一聲輕咳,如同春日驚雷,震得朝臣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,他們看了好一會兒,才發現是皇帝到了。
“臣——叩見——陛下——”
七零八落的喊聲,歪七扭八的跪姿,看得跟在皇帝身後進門的韓杜衡和伍硯書眼角一陣狂抽。
離開法場時,殺人殺了大半日的他們怨聲載道,這會兒看到朝臣們的慘樣,他們心裏再沒有任何委屈。
卿流景坐上龍椅:“衆卿平身。”
“謝陛下。”
不等羣臣完全起身,卿流景又道:“朕知道,此刻的你們,心裏盡是對朕的怨言,怪朕對你們太狠心。”
朝臣一聽,臉色轉白,不得不苦哈哈地跪下:“臣等犯下死罪,不管陛下怎麼罰,都是活該。”
卿流景勾脣:“爾等如此明事理,倒是不枉朕費盡心思想要赦免你們。”
“……”
朝臣擡眸,目光略顯茫然,蓋因“赦免”二字,如同九天絃樂,雖美妙卻又虛幻地無法叫人相信。
這一日,他們受盡折磨。
但比起身體承受的折磨,心頭受到的摧殘更甚,以至於他們開始懷疑,所謂的大赦天下,也許是皇帝和郡主合謀做出的一場局,只爲了叫他們自願承認罪狀,而後順勢殺了他們!
“你們是不是在想,若朕有心赦免你們,爲何又叫你們跪了一日?”
朝臣本能地點點頭,等點完了,他們驀然想起,自己絕不能點,於是乎,他們又慌忙搖頭。
“臣等不敢。”
“朕若大赦天下,冷山天牢那些被鐵蹄軍費勁抓回來的死囚也要被赦免,你們說,朕能赦免他們嗎?”
微薄的星光在朝臣眼底綻放,他們不由地把目光挪向早早不見蹤影,才歸皇城不久的韓杜衡。
韓杜衡擡袖,朝一衆同僚拱手作揖:
“陛下有敕,要本官和伍廷尉儘快處決死囚,奈何死囚人數衆多,哪怕本官和伍廷尉一刻不停地斬殺,還是殺了足足半日。
是本官和伍廷尉能力不足,累得諸位大人受這般大罪,本官在此向諸位大人賠個不是,請諸位大人多多見諒。”
伍硯書亦拱手賠禮:“請諸位大人多多見諒。”
回過神的朝臣急忙回禮:“無妨,無妨。”
可不就是無妨嗎?
他們不怕受罪,怕得是陛下不肯饒命,畢竟后妃與人私通,不管放在哪朝哪代,都是株連九族的死罪。
如今確信陛下肯赦,他們哪裏還敢有怨氣?
一衆朝臣再次朝着皇帝伏首:“臣等謝陛下開恩。”
“平身。”
羣臣相繼起身。
“冷山的死囚既已處決,朕再無後顧之憂。”說着,卿流景眼角微動,眼眸斜向若谷,“宣敕。”
“是。”若谷手捧敕旨,與高階一角,揚聲,“陛下敕旨——”
此時此刻的他們,心中不約而同地產生了同一個念頭,哪怕陛下再喊平身,他們也絕不站起。
“后妃爲求一個安穩的來日,不惜和禁衛軍私通,誕下子嗣,本該是一樁罪無可恕的滔天大罪。
然,先帝昏聵,曾做下多樁令人髮指的罪行,后妃驚恐難安,因而做下蠢事,朕以爲可以被諒解。
畢竟律法再嚴苛,也該法外有情。
是以,朕決意大赦天下,不管深宮的后妃是否誕下子嗣,是否與禁衛軍私通,一律免其死罪,逐出宮去。
至於那些個先帝子嗣,爲保皇室血脈不存疑慮,理應全部誅殺。
可上天有好生之德,且后妃犯過,與他們無干,所以,朕決定只剝奪他們皇嗣的身份,放他們出宮。
至於后妃的母家,雖有教導之過,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他們對許多事鞭長莫及,朕無意嚴懲,各家就罰沒一年的俸祿吧。”
朝臣涕零伏首:“陛下仁德,臣等叩謝陛下天恩。”
“平身吧。”
諸臣埋首,不敢起身。
大殿忽而陷入一片詭譎的靜默,在這極靜中,韓杜衡擡眸:“陛下仁德,願大赦天下,這是百姓之幸,只這大赦的敕旨,恐有些不妥。”
“哪裏不妥?”
“后妃三千,並非人人與人私通,如果后妃盡數被逐出,天下之大,難有她們的容身之所,如此這般,恐和陛下的仁德心相悖。”
“恩。”卿流景頷首,“愛卿之言有理,以愛卿之見,這敕旨當怎麼改?”
“回陛下,如果遵循舊例,凡宮中放出去的妃子,有家當歸家,有遠親,親肯收容則歸遠親,若皆無,可送去女觀。”
“韓愛卿,你所說的舊例只適用於無所出的宮妃,然此番,被逐出宮的妃子,不少誕下了子嗣,如此,不好遵循舊例了吧?”
韓杜衡伏首:“陛下說得極是,是微臣疏忽。”
“朕之所以用一個逐字,是因爲這些誕下子嗣的妃子,以及她們誕下的子嗣若是處置不好,恐釀成大禍。”
說着,卿流景眼眸一沉,目光銳利地掃過羣臣:“是吧,諸位愛卿?”
羣臣心下一沉,知道皇帝是在提醒他們,該表現忠心了。
然,這等挑頭的大事,官階小的如何不敢先開口,於是,一衆臣子紛紛半擡起頭,目光炙熱地投向謝王崔三人。
謝容時埋首,只當不知,崔玉坤暗戳王懷瑾,無聲笑問:“懷瑾兄,不如你來?”
“還是玉坤兄先來吧。”
“不不不,論口才,我遠不及懷瑾兄。
呵。
王懷瑾心下發出一聲冷笑,什麼論口才不及他,不過是不想先跳出來,說那番違心的話罷了。
無妨,他說便他說!
王懷瑾直起後背,朝皇帝拱手:“陛下寬宏,實乃臣等之大幸。
然,陛下越是對臣等仁慈,臣等越不能視其爲理所當然,更不能接受罰沒一年俸祿這等不能以儆效尤的懲罰。”
說罷,王懷瑾伏首:“陛下,微臣斗膽,求陛下允臣接罪大惡極的王家女,以及她誕下的孽子歸家。”
卿流景故作皺眉:“王愛卿,朕能知道,爲何你有此一求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