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村之後,他們又遇到三次突襲,饒是恨西風暗衛再強悍,舟車勞頓加日夜警覺,暗衛和隨行人員都各有損傷。
但不管怎樣,他們總算到了。
顧方野看着緊閉的城門,努力勾出一點劫後餘生的笑意:“娘娘,終於到了。”
清妧點點頭,聲色略緊:“前路更比後路艱險。”
這話立時叫顧方野脣角的淺笑變成苦笑。
一路行來,每每遇險,不是他這個臣子衝在最前,而是貴妃這個主子當仁不讓,護着醫女們。
於是,他不免多想,想着想着,想到了新年爲光郎踐行,光郎的殷殷囑託,他託他萬萬要多護着陛下。
他雖面上應下,心裏卻不以爲然。
新帝或有才,但這才並非驚世駭俗,不足以讓謝王這等百姓世家從此拜服,甘心稱臣,但現在,因爲貴妃娘娘,他的想法改了。
或許,非新帝不夠有才,而是世家過於傲慢,看不見新帝之才,足以一統天下,開創一代盛世。
顧方野沉下臉:“請娘娘稍等,下官去叩門。”
“恩。”
門叩到第三下,樓上方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迴應:“是誰啊?不知道陛下有敕,柳州封城了嗎?”
前日,他已命人到柳州傳信,說貴妃將到,照例,哪怕封城,也該有人立在門後等着恭迎娘娘。
顧方野擡袖,一邊抽出敕旨,一邊厲聲言:“陛下敕旨,貴妃率一百八十醫女,代帝撫慰柳州,爾等
還不速速開門?!”
樓上一片死寂,片刻,又傳出一陣混亂聲,十幾個人慌慌張張衝下城樓,打開城門:“卑職叩見貴妃娘娘,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。”
“進城。”
越靠近柳州,各種說柳州城內人心惶惶,兵荒馬亂的消息越是喧囂,可事實上,乍一看,柳州城井然有序。
身側,伍珍娘顫巍巍地揪着她的袖子:“娘娘,那裏——”
清妧擡眸,只見城樓內側掛着數十具屍身,屍體有新有舊,但不論新舊,具具死得觸目驚心。
謝方野沉下臉,問守城官:“爲何要在城門懸掛屍體?”
“回少卿大人,封城敕旨一下,城中百姓儘想逃出去,爲了震懾百姓,楊刺史下令,凡逃竄者,當場格殺,屍身懸於城門,以儆效尤。”
柳州本就民意洶涌,楊刺史此舉,無意火上澆油,於是,謝方野毫不客氣地命令:“把人放下來,好生安葬。”
“這——”
說話間,大街兩側的各條小巷忽而涌出許多人,這些人朝着車馬蜂擁而來,須臾間便將車馬團團圍住。
顧方野提袖上前,肅目怒問:
“你們想幹什麼?!”
“皇帝無道,不顧柳州死活,你說我們想幹嘛?!”
“如果陛下無道,又何必差貴妃娘娘來柳州撫慰百姓?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百姓猖狂怒笑,“陛下如果指望用一個貴妃娘娘就打發了我們,那是癡人說夢!
不妨告訴你們,除非柳州人死絕,否則
終有一日,我們會叫天下人知道,陛下有多麼殘暴不仁!”
“對——”
顧方野被百姓的兇厲吼聲震得小退兩步,他看見街道兩側的鋪子裏隱着更多雙盈滿猶疑的眼睛,饒是他見過許多世面,亦被這一城的不善驚得露出三分怯意。
正此時,清妧擡腳,踹開車門,走到人前:“陛下不該指望用一個本宮打發你們,又該用什麼打發你們?
難不成你們想讓陛下親臨柳州,與你們共存亡嗎?!
溱地之大,不止一個柳州,陛下不封柳州,任由疫病擴散,那便是置整個溱國天下於不顧,那才叫真正的無道!”
大街驟靜,許久,百姓都不知如何駁斥清妧,直到有一人哭問:“所以爲了天下,柳州就該被捨棄嗎?”
“誰告訴你們陛下捨棄柳州了?!
睜大你們的雙眼,看看站在本宮身後的一百八十醫女,她們不必來柳州,可她們還是來了,晝夜不歇地趕來了!
她們來做什麼?她們是來和你們同生共死的!”
濃重的靜默下,許素素揹着藥箱,從容地走到清妧側身:“小女醫術不精,但願意爲了柳州百姓赴湯蹈火。”
一百八十醫女揚眉,同言:“柳州疫病不退,我等誓不歸!”
聲色之鄭重,直抵雲霄,震得一衆百姓眼底的戾氣瞬退,見此,清妧再言:“救人如救火,你們在這裏多杵一分鐘,柳州之危就晚解一刻,還不速速讓開?!”
百
姓遲滯片刻,三三兩兩地散到兩邊,謝方野回過神,問一柳州百姓:“刺史府該往哪裏走?”
“這邊。”
“有勞。”說罷,謝方野轉身,“娘娘,請上車。”
“恩。”
未幾,車馬再起,兩側百姓看着滿身狼狽的醫女們,忽而不約而同地跪在地上:“求娘娘務必救救柳州——”
車馬行過一段路,只聽濃雨在車窗外嘟噥:“不是說柳州缺藥嗎?怎麼街上的醫館藥鋪全開着門?”
清妧一聽,推開車窗,果然,醫館藥鋪皆開着門,且家家櫃檯裏頭坐着郎中,不過,進出買藥的人不多。
“濃雨,一會兒你去探探。”
“是!”
與此同時,一小吏急奔進刺史府:“楊大人,大事不好!那些個不中用的百姓沒有攔住安貴妃,貴妃朝刺史府來了!”
楊浩捧起一盞茶,淡淡挑眉:“安貴妃要是好對付,皇帝能派她來柳州?”
“大人說得極是。”
楊浩笑笑,擡眸問坐在對面的禹州刺史王明嶽:“王刺史,您可要隨本官一道,去會會這位了不得的安貴妃?”
“楊大人好像一點不擔心?”
“本官有必要擔心嗎?”
“謝王兩家先後派出上千殺手,都沒能截殺安貴妃,楊大人覺得該不該擔心呢?”
“呵。”楊浩勾脣,笑容越發從容,“安家擅武,謝王聯手殺不成貴妃本是尋常,但柳州不是別處,便安貴妃再強,也會和那伍硯書、崔鬱離一般,被困死病
莊。”
“也對。”
楊浩端起茶盞,一飲而盡:“王刺史慢慢品茶,本官先走一步。”
“靜候楊大人佳音。”
不到一刻鐘,楊好一手負在身後,姿態傲然地立在刺史府門前,遙望貴妃行駕緩緩走到眼前。
而後,他提袖下階:“臣,柳州刺史,楊浩,叩見貴妃娘娘。”
“怎麼只有你?伍硯書和崔鬱離呢?”
“回貴妃娘娘,伍大人和崔大人高義,誓死和患病的百姓共進退,此刻,他們盡在病莊。”
“何謂病莊?”
“柳州疫病失控,未免身體康健的百姓被感染,崔大人提議臨時設立病莊,隔絕有病的百姓。”
“病莊在何處?”
楊浩擡手:“回貴妃娘娘,病莊在柳州最北。”
清妧剛要擡眸望一望,卻聽楊浩急問:“娘娘可是要去病莊?”
“你很想本宮去?”
“娘娘從陵陽千里迢迢來到柳州,定是爲了病莊那些深受疫病之苦的百姓,是以臣揣測娘娘必然着急前往病莊。”
“呵。”清妧低笑,“楊刺史料錯了,本宮一點也不着急,比起去病莊,本宮只想尋個舒坦地,好好歇歇。
行館,楊刺史安排好了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