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把太多的銀錢霸佔在手裏是沒有意義的,有了權力還怕沒錢麼?
古代中國的經濟體系某種程度上是一個高度封閉的小圈圈,理論上來說,的確是這裏多一點,那裏就少一點。
而皇帝要的目的是強國富民,他需要錢,沒錢不好辦事,但是不能像萬曆那樣當一個守財奴。
朱厚照先前是爲了戰爭做準備,因爲戰爭這個事情花多少錢不好講,而且他自己也應當留些應急。但戶部所屬少府的銀錢,他是不準備留下來的。
再說句小人的話,你不花,有的是人過來幫你花。皇帝自己的小金庫,那幫文臣都盯,更不要談戶部的銀子了。到時候這邊灑灑、那麼灑灑,一年到頭還是大眼瞪小眼。一旦戶部虧空了,又碰到什麼大事,他們就把眼睛又放回皇帝身上。
現在朱厚照自己來支配這些銀錢,至少是投入後見得到產出的。
四月中旬,京師的天兒已經沒有涼意了,顧佐出宮之後幾天之內把韓文等老上司的碼頭拜一拜,隨後就正式開始在京中尋覓合適的場地。
正德年間的北京城還不是後世我們所熟悉的‘凸’字形的城牆形狀,現在就只有凸字的上半部分,最南面的那個門叫正陽門。
正陽門往北就是大明門,
自大明門內沿東西宮牆內側,修建了連檐通脊、黃瓦紅柱,帶有廊檐的千步廊,東西相向各百餘間,作爲存放文書檔案的地方。中間襯托出“平如砥直如矢”的中心御道,亦稱“天街”。天街兩側,集中部署了爲封建王朝行使政權的衙署,這些京師裏最重要的衙門通過廣場與紫禁城連爲一體。
所以從大明門再向北即可直達承天門。隨後過端門、午門就到皇宮裏的奉天殿了。
這些建築恢宏、但卻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接觸到的。
真正熱鬧的,其實是正陽門再往南,也就是正西坊和正東坊,小民、商賈、商鋪、牙店等大多集中在這裏。
但是這裏是沒有城門保護的。
一直到嘉靖三十二年,因爲正陽門外已經有了天地壇、山川壇這樣祭祀的建築,再加上蒙古人南下,最近的時候迫及南郊,所以君臣一商量,決定還是要擴建城牆。
這之後正陽門再往南也就有了永定門。
皇帝的意思,不夜城要安全。
那麼正陽門外顯然是不能考慮了,但皇城之內其實也很擁擠,先前書院和女子醫館都在東城營建,顧佐一思量就想着在西城找一處地方,也儘量的離皇城遠一點,想來想去,他便考慮到了西南角那個地方,那裏是一些居民區。
沒什麼特別的建築,不像北邊有國子監、文廟、順天府衙,不夜城往那裏去搞,實在不合適。
顧佐想着,貼着西南城牆,還可以利用原有城牆,從而免去兩個邊城牆的建造費用。
這時候沒什麼審批或是什麼環境影響評價、可行性調查等各類報告,更沒有各個部門需要跑。老實講,連徵地和拆遷都不需要管,和老百姓也沒什麼補償協議要籤。
只要朝廷決定,官府一道命令下來,所有居住在西南角的人全都給我搬。當然,新的居住地,一個戶部侍郎、還有皇帝支持,房子是找的出來的,那些查抄貪官的不就是嘛。
東城的書院和女子醫館樓房成片,有時候皇帝會去,所以門前的東西大街都掃得乾乾淨淨,前幾年那邊經常有木料或是閒雜人等進出,搞得有些亂,現在已經井井有條。
現如今,嘈雜之處換到了西城。
要說也是不湊巧,顧佐選的這處西南角之地,正好就挨着督察院,遠近之處奔赴而來想要找份工的普通百姓把這裏弄得成天喧囂不止,朱厚照還收到了好幾封御史奏疏,全都是參顧佐的!
皇帝則把這些奏疏原數擲回,說他們狹隘、虛僞!
顧佐在現場時,還有御史上、下值房的路上會指指點點。他這個侍郎也不是小官,根本不理,“陛下怎麼說的?少府所行之事爲取之於民、用之於民的利國利民之事,幾名御史爲的卻是自身受了打攪的個人之私,想不到這一節上疏是爲狹隘,想不到了這一節還上疏是爲虛僞!”
皇帝的話入木三分,罵得這幫人也只能把頭縮回去,一時間顧佐也覺得心懷大暢。
但話說回來,人多、情況就多、三教九流什麼都有,所以容易出問題,爲此顧佐還把幹過這件事的國子監祭酒張天瑞給請來。
張祭酒膽兒小,一開始是使得笨方法,就是家也不回了,喫在工地、睡在工地,兩隻眼睛死死盯着。後來慢慢得也有巧勁兒,比如說,不能什麼人都要、不能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管等等,他也要有得用的人。
現在這裏,前三日還好,牌子剛掛起來,但到了第四日,正陽門下就開始人頭攢動,擠也擠不動,這是官府的活兒,皇帝盯着的,幹活兒給錢還管一頓白米飯。
沒有人打人,沒有人鬧事,同鄉抱團的在中國人身上發生倒是常見,但誰敢在這裏相互鬥毆?
是怕錦衣衛沒活兒幹嘛?
這種環境,雖然辛苦,但是對於這個時候大明百姓來說,在這裏幹活基本就是天堂,甚至比當佃戶還好。
顧佐在遠處瞧着這熱火朝天的景象,心中不由想到皇帝當日的話。
“在下原先還不明白陛下急得什麼,但看這麼多人搶一份活計才明白,幾萬張嘴遠比營造什麼更重要。”
大明到了這個時候,土地兼併嚴重,很多百姓其實是無田的,不做這個活兒,那就是流民,現如今湖廣荊襄一帶就有流民問題。
往大了說這是穩定問題。心眼小兒、不花這個銀子,往後就要籌集那麼多的軍餉去平叛。
“這麼多人,要喫飯於是要有小飯館兒,生病了要抓藥於是有藥房,孩子讀不起私塾,就只能去書院學些雜學,所以學院才建了那麼大。”
張天瑞說完這話看顧侍郎嘴巴張得老大,解釋道:“陛下說的,我可想不到。財聚人散、財散人聚,京師熱鬧、繁華,這才叫大明盛世。”
如果到處一片蕭條,還要歌功頌德,自封盛世,那其實就不攻自破了。
說着,張天瑞指向數支排隊隊伍中的一人,“少司徒,看那邊。”
人羣洶涌之中,有一個女子後面揹着一個嬰兒,左右兩隻手還拉了兩個男孩,好在兩個男孩都已是半大的少年,高一些的卷着袖子倒還像挺會幹活兒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