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語文進宮一趟,還留下了應天府上上下下的官員情況,不過還只有部分,四品以下的官員現在還來不及,畢竟時間也有限。
幾個月前,張敷華到江西賑災,結果在應天府一粒糧食都沒有借到,惹得龍顏大怒。
原應天巡撫丁祖萍也因此被解職,那個關口朱厚照不太清楚應天府的情況,所以派了毛語文去清查。
結果還真的是沒有糧食。
其實朱厚照沒有想過藉此掀大案,一方面他剛登基,另一方面其實令各地填補糧食也就是讓他們從百姓手中搶糧,實在是個害政。
但應天府官員的情況得查,以備以後之用,那裏的儲糧情況朱厚照得知曉,這樣心裏纔有準備。
當初毛語文說盡力而爲,沒想到的確還查出些東西。
但此事按下不表,等到日後有需要時再說。
毛語文就此離開皇宮以後,一直琢磨着皇帝說的那句不要嚇到那個嚴惟中,這讓毛語文有些難辦。
如果他不是親自去,這事兒他不放心。可如果親自去了,現在京師裏哪個人聽到他的大名還不害怕?
錦衣衛臭名昭著,也就是弘治年間還稍微好些。但儘管如此,正常的官員只要聽到這三個字,兩條腿就已經開始打顫了。
最後在牀上想了一夜,毛語文決定換套衣服再去。
徐雪雲看着他穿着一身藍衫,頭戴方巾,忍不住笑出聲來,“老爺這樣……太怪異了。”
毛語文也有些覺得身上像長了蝨子一樣的,忍不住動來動去,“老爺我也沒辦法。陛下說不要嚇到探花郎……可老爺我只會嚇人,還真不知道不嚇人的活兒怎麼幹。要不老爺我寫封信過去?”
“看來皇上還是惜才的,不過這事兒,能不能請牟指揮使去?他的名聲,可比老爺好。也比寫封信好。老爺不露面,名字一樣嚇人。”
毛語文啪得一下打了她的屁股,“敢編排起老爺了?”
哎喲!
這一聲叫得的嬌軟、很有風光無限的感覺。
毛語文很喜歡這個徐雪雲,雖說相貌只有七分美,但要找美人,他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還不容易?可要找一個貼心的人,茫茫人海可就不容易了。
徐雪雲聰明伶俐,常給他出好主意,而且話講出來總能提醒到他,所以毛語文也對其寵愛頗深。
便是像現在,請牟斌去,他自己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。
“皇上親自交代的事,老爺我從來不託手於他人。老牟……他可不是多麼喜歡我的人啊。”
徐雪雲提着袖口,嘴裏含着微笑,“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請這個探花郎去救人?但實際上卻是派他去查明情況?”
從廣義上來說,這也是間諜的一種。
毛語文很確信,昨日在皇宮,皇帝就是這個意思。所以他點了點頭。
“老爺一直想要讓陛下撤了牟斌,若現在還想,就請牟斌去,若已經不想,老爺便自己去。”
毛語文一聽這話奇了。他乾脆坐了下來,聽其說說看。
“陛下希望將一些暗中勾結、陽奉陰違的大臣、商人全都捉出來,這事兒老爺做慣了,無所謂。但牟斌不一定,他心向文官、與文官的關係很好,老爺託了他辦這件事,他是會成事、還是會壞事?”
毛語文拳頭一緊,家裏養得娘們兒比他還狠,“這的確是個好辦法,但,這樣壞了陛下的大事。闖出大禍,總歸是我的問題。”
“這就看老爺的本事了。妾身便這樣問,牟指揮使是老老實實不欲從後給老爺添堵的。若是換了那等好鬥之人,你做什麼,他壞什麼,難道老爺便一件事也做不成了?有人使壞,本就是尋常之事。而陛下,要的是結果,纔不在乎過程是什麼模樣。”
“可這樣就冒險了。其他的險我都願意冒,唯獨涉及到陛下,一旦有閃失就是人頭不保。”
“是。妾身也不願老爺這樣,妾身只是說了一個思路,如何定奪還在老爺。”
毛語文心裏糾結了,他忍不住捏了幾下她柔軟的後臀,“你可太壞了,老爺我現在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做。”
徐雪雲再細細思索一番,“那老爺便自個兒親自去吧。主要是……”
“主要什麼?”
“妾身近來一直在想,陛下爲什麼不撤掉牟指揮。孝廟剛剛駕崩時,妾身安慰老爺說陛下心中悲痛、事務繁多,且當時還有西北戰事。但眼下大事已了,陛下還不行此事,實際上……”
毛語文仰着頭,等待她最後的話。
“……實際上,就有可能是陛下覺得,老爺不適合擔任指揮使。先前妾身還不明白爲什麼。但聽到那句‘不要嚇到他’,妾身忽然明白了陛下心中的顧慮。”
“你快說。”
徐雪雲抿了抿嘴脣,“陛下……可能是覺得老爺兇名太甚,而陛下仍然要維持着和外臣的關係。所以不願意撤換牟斌。這是帝王心術,帝王永遠是要保持朝堂平衡。”
因爲如果動了,那就是個分量不輕的政治動作。
皇帝的身影在他們兩個心中呈現,這就是明君與昏君的區別。
毛語文是牢頭兒出身,而且之前太順了,也就這幾個月纔開始覺得有些進不動了。
“如果真是雪雲伱說的這樣,那老爺我何年何月才能幹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?”
徐雪雲搖了搖頭,她眼神中有些擔憂,她蹲下抓着毛語文的手說:“朝堂之上,波譎雲詭。能不能升到錦衣衛指揮使其實已經沒那麼重要了,因爲如果只是熬,那麼不是今年就是明年,不是明年就是後年,咱們等得起。關鍵在於,陛下新君登基,本是一朝天子換一朝臣的時候,可錦衣衛卻不換……”
“錦衣衛中也是人人都覺得老爺要取代牟指揮使,便是老爺也這樣覺得,所以一定做了某些出格的事。另外,那些對老爺不滿的人,原來覺得大勢不可違,所以隱忍不發,委曲求全。但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,牟斌仍然坐穩了那個位置。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會像妾身這樣想。”
“他們會懷疑老爺在陛下心中的位置。”
“再久一些他們就敢陷害你。”
“敢得罪你。”
“甚至牟斌自己,也會覺得事尚可爲!官場上,不進則退,可老爺是酷吏……誰都可以退,唯獨老爺不能退,一退就是萬丈深淵!”
毛語文聽完這些話,後背的冷汗冒得沾溼了汗衫。
朝堂,
這就是朝堂!
原先當牢頭兒的時候覺得做官威風,可真的做了官才知道,這裏纔是真正要拼命的地方!
“難怪……難怪你不是冒險的人,要在今日跟我講那冒險的法子。其實就一句話,先下手爲強!”
忽然間,毛語文覺得有些害怕,隨後緊緊抓住徐雪雲的手:“你是個聰明的女子,你看得到一切,可你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?”
“願意。因爲老爺對我好。我本就是福薄之人,能有十年的幸福,就過十年、有二十年就過二十年。女子以色娛人,過了二十年雪雲年老色衰,也一樣會被厭棄。如果在那之前就那樣死掉,也許老爺生生世世都記得我年輕時的模樣。至於……下場,忠臣就都是好下場?奸臣就都是不好的下場?若是抱着這樣的想法,那一天來的時候纔會心神俱崩吧?”
毛語文不知道說什麼好,他只能把佳人摟在懷中。
就這個姿勢,也不知過了多久。
“我去見牟斌。”
“不要多說,只講你聲名過兇,怕誤了陛下的大事。”
“他要是拒絕呢?”
“那他就不是牟斌了。”
所謂捨生取義,他們迷戀於不顧自己生死的道德感。
“你要等我,等我辦成此事,升爲指揮使。再殺了南寧伯。”
“嗯,那時候,我們都會過得好的。”
……
……
毛語文去見牟斌的過程異常順利,就跟徐雪雲所預料的一模一樣。
如果他不答應,他就不是牟斌了。
錦衣衛在做的事,牟斌當然知道,他們最開始抓了詹秀山,然後慢慢的又調查出以往與詹秀山有關聯的人,之後一併抓了過來。
因爲知道,他答應了下來去找嚴嵩。不是因爲要幫毛語文,而是……
他其實也糾結,誰也不願愣愣得就把自己的腦袋送出去。
但是有些事不做,他心裏那關過不去。
對於毛語文來說,人生的關口到了。對於牟斌來說,也是一樣。朝堂不平靜,總是搞得他們這些人每天都要準備迎接自己的死期一樣。
站在嚴嵩的宅院裏,牟斌仰頭望着那一輪星月,皎潔的月光令這個黑夜有一種別樣的美麗。
他不瞭解嚴嵩,甚至都不認識。
他還想知道,嚴嵩會怎麼做。一個剛考上的士子,難道就一點氣節也沒有嘛?
門‘吱呀’一聲打開,嚴嵩起夜。結果看到院落裏有個人影嚇得直接跌坐在地,“你是什麼人?你怎麼進來的?!”
“錦衣衛指揮使牟斌。”
嚴嵩本來就覺得這幾日不對勁,一聽錦衣衛老大都到他家裏來了,直接嚇得雙腿發軟!
該死的徐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