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入盛夏以後,天氣炎熱得厲害。
東廠當街抓人,一下子便傳遍了京師,彷彿讓京師的溫度更加的高了。
劉瑾也知道自己的命門所在。
所以東廠在外面抓人、而他自己則轉身進了乾清宮稟報。
朱厚照在涼亭下躺着,邊上兩個內侍不停歇的扇着風,“說起來刑部的審查也快半個月了。你得記得催催他們。他們一天審幾個人?”
“回陛下的話,一天下來三個、五個也是有的。”
皇帝眼神中閃過一絲凝思,
“似這種事,拖拖拉拉的極爲不好。京師裏的那些‘妄議’,你抓幾人倒也沒什麼,只要證據確鑿即可。但人心之怒很難根除,叫他們拖得久了,還不知會發生什麼。只能以狂風掃落葉之勢。之後,事情過了,便也過了。”
夜長夢多,拖久則變。
而且天天聽這件事,聽得也煩。
此外,朱厚照還是有些不詳的預感。
略微沉思之後,他從石凳上起來,侍從、太監都低頭跟着他加快腳步。
“宣鹽課之案的主審官入宮。讓李閣老、謝閣老也一併來!”
其實不論是李東陽還是謝遷,他們都沒有入宮去爲了司禮監抓人的事而煩皇帝。
因爲皇帝一句話就可以將他們擋回來,比如說……這些人到底有沒有當衆妄議朝政?
如果有,那麼司禮監抓的就是對的。
現如今,皇帝的意志改變不了,司禮監監審的行爲就無法阻止。
多方聯合審訊之下的鹽課官員,大多逃不了官丟身死的結局。
但這種罪基本上也不會涉及誅滅九族的問題,這就導致許多官員的家屬涌入京師,就像當初顧佐的髮妻謝氏一樣,走各種關係、做各種努力。
一個在朝爲官的男丁,基本就是一家甚至一族的主心骨啊。
便是那個瘋掉的鄒澄,作爲他的親屬必定也是要全力營救他的。
“……劉瑾此人,聰明也是聰明的,他到底還知道當街抓人必得名正言順,讓人抓不住把柄。可說到底他仍然是心術不正,貪戀權位之人。”
兵部尚書王炳也是審訊官員之一,
作爲文官,不管內部是怎樣的鬥爭,但總體上不喜歡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還是一樣的。
“明明是個小人,卻非要扮成個君子。那可用的手段便也多了。李閣老、謝閣老必定知道,近來京師中求情的人不少。但起作用的不多。如今司禮監勢大,他們應當去求劉公公纔是。”
李東陽和謝遷都不由蹙了發白的眉毛。
這個法子陰了些,不夠正派。
其道理也簡單,就是讓那些罪官的家屬去給劉瑾送銀子。
他難道不貪嗎?
呵,或許吧。
可這麼長時間看過來,有幾個太監手中握權、卻拒銀子於千里之外的?
等他自身不正,告到皇帝那邊,他還能怎麼辯解?
“可此事,非君子所爲啊。”李東陽沉吟着說。
謝遷不說話,但估計也是這個念頭。
王炳則說:“成大事者不拘小節。再說了,與劉瑾這等奸邪小人,何需講什麼仁義?他怕是都不識得這兩個字怎麼寫!若不如此,咱們還有什麼手段?難道是要看着劉瑾一步步做大?宦官誤國害民,與此相比,咱們個人得失又算得了什麼?”
對啊,劉瑾這種人,是危害國家的。除掉他,是爲了大明啊!
“……若是被他察覺?”
“察覺不了的。”王炳負着手,“據我所知,私下裏已經有人在找他的關係。我們安排的人混在其中,真真假假、虛虛實實,這要怎麼分辨察覺?”
也是。
其實王炳都想好了的。
就像歐陽鋒練九陰真經,三句真一句假,這得多大的能耐才能反應過來。
只不過到這種程度,外臣和內臣的爭鬥就比較厲害了。基本上已經是主動陷害、相互挖坑。
正說着,外面來了個年輕的小宦官,恭恭敬敬的把皇帝的口諭交代清楚。
內閣離乾清宮不遠,既然是聖上口諭,三個老頭兒也沒別的念頭,把桌子上的管帽抱在臂彎之間,出門前望了眼火辣的太陽,擦了擦額頭的汗還是邁了出去。
韓文、閔珪和英國公在刑部,距離上也差不多。
宮裏的節奏似乎還是不緊不慢,
但宮外,有些人已經急死了。
尤其是剛剛被司禮監抓走的邵國一等人,其親屬、好友聽聞消息時只覺得晴天霹靂。
運司衙門那些人,是有實實在在的罪狀,就是身上一千張嘴都說不清楚。可要說他們這些人呢?那真是閒的!
似邵國一妻子這樣一個婦道人家這時候能拿什麼主意?只知道自己夫君平日裏有幾個相熟的人,所以便慌不跌的去找他們,不管怎樣,總要先有個辦法纔是。
然而烈日當空,大地都被曬得堅硬如鐵的溫度下,她一路走一路問,好不容易找到幾家,結果敲門後一說身份和來意,就被管家‘嗙’一下的關上門!
邵御史的家人?
司禮監正審他呢,現在找上我們家們!這不僅是晦氣,這是實實在在的危險好吧!
所以邵夫人幾次還挨人家的罵。
本就是粗鄙的人會斜眼叫喚,“瞎了你的狗眼!自家倒黴還不夠!還要連累別家?!惡女人快滾!”
妄議朝政可也是很大的罪呀。
誰特麼想沾上一點兒?
可邵夫人能有啥辦法?
一家不行,她就換別家,臉上的汗珠豆大一般一滴一滴的往下落,
找到一家她便去撞銅環,
“開門!請開門!”
這樣一連兩日,終於讓她在第二天傍晚找到一個願意給她開門的好人,
而這個時候得邵夫人已經嘴脣乾裂,滿臉疲態。
見到人家家主之後,她也不說其他,跪下就是求救命。
此人名解東元,在翰林院做得是五經博士,每日的職責便是研究儒家經典,並在需要的時候做講解。通俗的說屬於搞學術的。
或許是這類人的功利心沒那麼重,所以不忍炎炎夏日一個女子這樣焦急,放了她進來。否則再這樣下去就該暈倒於大街了。
解東元讓府裏下人給了她一杯茶,並安撫着說:“嫂夫人先起來。伱這樣的大禮,解某實不敢當。邵兄的事在下略有耳聞,你坐下喝口水,我們一同想想辦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