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個人回來的時候,天已經黑的透透的,村裏也是漆黑一片,四周一片寂靜,只有踩着雪地吱嘎吱嘎的聲響,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已經很晚了,簡單倆人倚着火牆一邊喫零食,一邊嘮的正熱乎呢。

    不過小回舟已經又來了一頓美美的宵夜,在炕上翻滾呢,看見他爹回來遠遠的伸着手,“啊啊”的呼喚着,林東方搓着手,散了散身上的寒氣,這才把包裹好的兒子抱起來,

    “兒子,回家嘍!”

    簡單也沒挽留,誰都知道,剛剛見了面,自家人說自家事,明珠他們也知道,所以纔等到這麼晚。

    屋裏燒的熱乎,幾個人很快就暖和過來,程進這才說起程嘉的事。

    和那天跟程朝說的差不多,多年前那場戰爭後,出現了嚴重的應激反應,記憶混亂,機緣巧合就遇到了那位女士,在那位女士的“保護”下,程嘉真的就成了失蹤人士。

    而他的應激反應一直影響着他,或者更準確的說,開始時他是受影響,到後來已經變成他被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支配着,明明自己也發覺了處處的不尋常,卻總是在差點清醒過來的時候,不是自己無力支撐,就是被無意打斷。

    尤其是近段時間,他把某些喫的東西避過之後,意識恢復的越發頻繁,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短,雖然每次的清醒的時間還不長,有時間就幾分鐘,但是這些異常,也足以引他的重視。

    畢竟這麼多年的專業,雖然是剛剛清醒,但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還在,警惕也回來了,看到電臺後,再加上他有意無意的試探,加上對方的行跡和狀態,他就更加肯定了,他好像身處賊窩了。

    不過畢竟幾十年的紅色教育已經深入骨髓,有些事情不是說我真的參與了就一定會接受的。

    算是配合,也算是裏應外合,或者乾脆的說,是本能的反應,終究是在清醒的那一刻,親手將人按住了。

    說起那人震驚的瞳孔,程嘉自己都說不清楚那會兒心裏在想些什麼,他是恢復了清醒,但是,這二十來年的記憶也並不是就一片空白,在他他腦海裏充斥着,一幀幀一段段的,來回播放。

    不能說每一刻都是算計,也有溫暖,有相互依靠,甚至還有,愛的結晶,程嘉不可能心無旁騖的讓自己做回之前的程嘉,他清楚的很,不管怎麼說,他都變了。

    現在的自己,是二十年前,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。

    誰曾想,兜兜轉轉的,自己先變成了那個樣子。

    回家,見親人,他自然是日思夜想,但是,他是真沒臉。

    前幾十年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不管怎麼說,被人算計也好,還是他的命中註定的劫難也好,這二十年都是他的污點,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那種。

    在他心底,這不光是背叛了家庭,背叛了部隊,也差一點,就背叛了國家,成了徹頭徹尾的罪人。

    雖說最後勉強算是將功折罪,他自己就過不了心裏那一關。

    所以根本就沒臉提什麼要求,部隊來人的時候,他就主動請求,就當他這個人已經犧牲了,申請直接下放到下面去磨鍊,也是對自己的懲罰。

    沉默半天,簡單才問一句,

    “他就沒想過,家裏的父母兄弟和,還有一個兒子嗎?”

    程進嘆氣,

    “他的意思,是已經無顏再見任何人了,讓我們知道他還活着,而且,是以這種方式活着,對他來說,還就不如死了的好。”

    只能說人的三觀真的是不一樣,有人是好死不如賴活着,爲了苟延殘喘,甚至不惜卑躬屈膝,毫無尊嚴。

    而有的人,則會把很多東西,都要看的比生命更重。

    人的三觀,也跟這個年代的價值觀息息相關,寧死不屈,要留清白在人間。

    她無法評價別人的選擇,如果換成是她自己,遇到這種狀況,也許也會做出差不多的選擇,寧可把自己美好的印象留給身邊的人,而不是拿自己現在黑白不明的形象,讓自己黑自己。

    不過,說白了,跟簡單的關係並不是很大。

    說近了,是一個隔房的大爺,相處得來,就多走動走動,相處不來,那就是個不遠不近的親戚。

    或者,乾脆的說,如果程朝親近這個父親,簡單才願意跟他多走動。

    反之,如果程朝跟這個父親保持距離,那她也一定不會娶讓他不自在。

    說破大天去,她首要考慮的,是程朝的心情,兩個人一相比,在她心裏的地位很明顯的,高低立下。

    程嘉雖然是個長輩,但是現在對她來說,還是個陌生人。

    而程朝,是自己在這邊最信任的人,可以是朋友,夥伴,戰友,兄長,即便是後來他們父子相親相愛,也改變不了簡單心裏的偏重。

    “小叔,朝哥,他知道你來嗎?”

    程進嘆氣,

    “我沒特意告訴他,但是他應該能猜的出來,從回來,就一直沉着臉。

    唉!

    也不怪他,當時他媽媽去世的時候,他就對他有怨言,但是每回都是,沒說幾句,就不歡而散。

    後來人失蹤了,他倒是再沒說什麼,平日裏的惦記我們也都能看得出來,是,都盼着能出現奇蹟,希望他真能活着。

    現在這奇蹟是出現了,小朝也是最盼着他回來的人,結果,他又是出了這事,他是無辜,誰都知道,就是,小朝心裏這道坎啊,不太好過啊。”

    簡單也想到了,母親走得早,需要父愛的時候他缺席了這麼多年,這個家庭就剩下了十歲出頭的一個孩子,父親回來本來是好事,大驚喜。

    但是這二十年程朝過着幾乎孤兒的生活,長年累月與小叔相依爲命的時候,他以爲已經不在的父親,卻在別處跟別人過着一家人的幸福生活,這讓程朝要如何意平?

    簡單也在心裏心疼着程朝,算起來,兩個人都無辜,要說過錯,就是程嘉那也不是自願的行爲,但是事實擺在這。

    不管他如何辯解,程朝渴望的家庭,求而不得,他卻是在另一處給別人實現了,這個坎,在程朝心裏,他有權不諒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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