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寒門少相 >第六十章 牡丹辯
    鎮遠府衙門口一陣喧鬧,觀榜的一衆學子高談闊論,看着榜上的佳作嘖嘖稱奇。

    榜前站着一位風姿特秀的白衣少年,在看過榜上的佳作後,神色中帶着欣賞,忍不住讚歎道,“唯有牡丹真國色,花開時節動京城……這首《賞牡丹》不愧爲佳作。”

    白衣少年話音一落,旁邊的學子紛紛附和着開口。

    “然也,此詩前兩句用芍藥與芙蕖之姿爲對比,後兩句讚歎牡丹之富貴,三種花各有妖嬈,確實極具感染力。”

    “詩品見人品,由此可見,其作者必胸懷錦繡也。”

    《賞牡丹》爲託物詠懷詩,讀書人入仕途,歷經千辛不就是盼着終有一日能“花開時節動京城”,蟾宮折桂嘛!

    衆人想到此處,一時之間彷彿對詩中隱含的壯志有感,紛紛意動。

    而就在此時,旁邊卻突然傳來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,不大不小,帶着兩分不屑,“笑話,牡丹如何華貴又怎敵芙蕖之姿?”

    “花中君子淪爲陪襯,如此大拍馬屁,嚮往富貴,豈不平白墮了讀書人的風骨?”

    府衙門口的一衆學子都在交口稱讚,這番反對的言論顯得與衆人格格不入,一下就傳到了衆人的耳中,大家不約而同的止住了聲音。

    衆人尋聲看去,在見到開口的人時,有認識的學子不由驚呼出聲:“哎呀,原來是曹兄。”

    他們府試來得早,又和曹良俊在一個客棧歇腳,早就混了個七八分熟,這曹良俊可是他們縣上的縣案首呢,看法果然與衆不同。

    不由開口問道:“不知曹兄有何高見?”

    一開始帶頭稱讚《賞牡丹》的白衣少年也忍不住向曹良俊投去了不解的目光,開口問道,“不知仁兄此言何意?”

    曹良俊先是漫不經心的理了理衣襬,聞言輕笑一聲,也沒理白衣少年,反而自顧自的搖了搖頭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李凌峯和呂爲安站在人羣中,聽見有人反駁,也好奇這位曹兄有何高見,這首《賞牡丹》可是他應試的試貼詩。

    這首詩能被選爲最佳之作李凌峯並無意外,此時聽見有人不屑於此詩,不由來了兩分興趣。

    “哎呀,曹兄既然不贊同,此刻搖頭又是何意?”

    曹良俊身邊的人看着他賣關子,心癢難耐,忍不住着急的開口問道。

    這曹兄怎麼能說話就說到一半呢?

    稱讚過《賞牡丹》的學子也紛紛點頭。

    對啊,衆人都在誇,只你一人覺差,那你倒是說說原因啊,開口說了兩句就搖頭,莫不是自己胸無點墨還要出來不懂裝懂?

    衆人眼中懷疑的神色太過明顯,讓曹良俊忍不住一噎。

    心中暗罵一句“無知”後,負手於身後,看向衆人,不屑的反問道:“豈吾所謂有哉?文人愛芙蕖,商賈逐牡丹,士者如此嚮往榮華,殆非捨本逐末歟?”

    蓮花高潔,本就是君子的象徵,讀書人不去追求風雅,反而用其作陪襯對着牡丹大書特書,由此可見寫詩之人不過是追名逐利之徒罷了。

    白衣少年一怔,眉毛皺在一起,忍不住反駁道:“這位仁兄的話說得真沒道理,此詩並沒有貶低芙蕖之意,況試爲牡丹,則何以無士之風流?”

    君子之風骨用芙蕖來象徵並沒有錯,但是《賞牡丹》也沒有貶低芙蕖,反而是各美其美。

    而且府試的題目是什麼?是“詠牡丹”啊,人家這麼寫有什麼問題嗎?

    李凌峯和呂爲安站在人羣中,聽着兩人的“牡丹辯”,完全沒想到自己特意搬運來應試詩,竟然引發了這麼一場辯論。

    呂爲安聽得津津有味,聽見白衣少年反駁的話忍不住點了點小腦袋,正想附和一聲,便看見李凌峯臉上覆雜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?”爲何他感覺李兄的神色有些不同尋常?

    呂爲安疑惑了一會兒,突然眼睛一亮,壓低聲音猜測道:“李兄,莫非這《賞牡丹》是你所作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呂爲安的聲音不大,李凌峯聽見時忍不住一愣,復又左右看了看,見沒人關注自己這邊,才放下心來。

    也壓低聲音回道:“呂兄,實不相瞞,這確實是我的試貼詩。”

    呂爲安聽見李凌峯的話後,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,然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,“看來此次的案首也非李兄莫屬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牡丹辯”持續發酵,白衣少年和曹良俊的討論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,現在雙方各執己見,但由於白衣少年論點充分,對答如流,曹良俊如今已有面紅耳赤之色。

    曹良俊冷笑,“花有千萬,緣何此人不用其他作比較,偏偏選芙蕖襯托,失了君子之德,他又如何有資格做一個讀書人?”

    “仁兄因何如此武斷?梅凌寒而開獨領風騷,蘭生於幽僻耐存寂寞,竹堅韌挺拔清雅高格,菊清麗淡雅,恬然自處……”

    “萬種花有萬種品質,難不成隨便挑一種來做陪襯,就是輕看此花?”

    “就是沒了讀書人的風骨?”

    “就是捨本逐末?”

    白衣少年三寸之舌滔滔不絕,侃侃而談,三個連續的叩問字字珠璣,直擊心靈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曹良俊被說得啞口無言,見到周圍學子探究中帶着異樣的目光,人羣中時不時傳來對對白衣少年敬佩的聲音,臉上瞬間青白交加。

    李凌峯和呂爲安也聽到了白衣少年這一席話。

    呂爲安抿了抿嘴,頗爲感慨:“這位少年真是能言善辯。”

    李凌峯看了他一眼,也不由咋舌,他願意把“最佳辯手”頒發給這位考生。

    “牡丹辯”隨着曹良俊被白衣少年堵得啞口無言甩袖離場而接近尾聲,衆人的目光也不再逗留在《賞牡丹》上。

    三三兩兩的學子開始離開,李凌峯和呂爲安正準備湊上前去,突然聽見榜前不知誰傳來了一陣哈哈大笑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一青衫學子站在榜前笑得前仰後合,淚花都笑了出來。

    “?”

    衆人皆是一愣,不由停下步伐,看了過去。

    那青衫學子依舊直不起身來,只得空伸出手來指着李凌峯《賞牡丹》旁邊的‘次作’不住顫抖。

    他旁邊的學子不由順着他所指好奇的看了過去,半刻後也發出了驚天爆笑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凌峯和呂爲安等人一頭霧水,什麼東西這麼好笑?

    白衣少年聞聲看過去後也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,不過笑得比衆人儒雅。

    李凌峯更好奇了,走到紅榜前時,忍不住擡頭看去,就看見次作那一欄粘貼着一首正楷模樣的小詩:

    一提毛筆淚漣漣,

    寒窗苦讀有幾年。

    貢院茅廁真是臭,

    差點一命染黃泉。

    再提筆時忘其言,

    看着考卷淚涕鹹。

    不知隔間是何人,

    吾願君臀生內痔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凌峯當場愣在原地,思緒突然回到“正場”當天那個中午,耳邊似乎還回響着那一陣陣翻江倒海的嘔吐聲。

    願君臀生痔瘡,歸來仍是少年。

    李凌峯看着詩想起那位倒黴的學子忍不住想笑,但又覺得有點不厚道。

    他拉個“臭臭”咋還能把人家思緒都臭沒了?李凌峯捂臉,人生無常,大腸包小腸,只能在心裏默默地向那位考生說了一句“對不住”。

    身邊學子的笑聲還未停歇,一位少年郎卻內心複雜,風中凌亂了。

    待衆位學子離開府衙大門,李凌峯和呂爲安纔回過神來,見白衣少年還未離去,李凌峯不由湊了過去。

    “這位仁兄,在下李凌峯,不知高姓大名?”李凌峯憨笑着開口,音調微揚。

    方纔這個白衣少年“牡丹辯”時表現優異,不僅口才俱佳,而且又長得帥,李凌峯不由起了結交的心思。

    白衣少年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小臉,先是一怔,然後笑着拱手一禮:“鄙姓蘇,名雲上,尚未取字。”

    蘇雲上文質彬彬,端得是一副溫文儒雅的翩翩君子模樣,書卷味和墨香味撲鼻而來。

    呂爲安聞言,也衝着蘇雲上頷首道:“在下呂爲安。”

    三人就‘牡丹辯’之事交談了一番,在知道《賞牡丹》一詩爲李凌峯所作後,蘇雲上不由驚訝道:

    “李兄年齡與雲上一般無二,文才卻高於我,雲上佩服。”

    李凌峯面上憨笑,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道,“哪裏哪裏,不敢當不敢當,蘇兄謬讚了。”

    呂爲安看見李凌峯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,忍不住扯了扯嘴角。

    爲何他感覺李兄身後像狐狸一般翹起了尾巴?

    蘇雲上見着李凌峯那副模樣,也有些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待李凌峯和呂爲安二人看完榜,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後,都忍不住舒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李凌峯:太好了,他已經是童生了,以後可以直接參加院試了。

    呂爲安:李兄又得案首。

    果然,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。

    兩人看完榜後,見一旁的蘇雲上並未觀榜,還以爲蘇雲上是在他們來之前就看過了。

    李凌峯笑嘻嘻的問道,“不知蘇兄考上童生沒?”

    呂爲安也看了過去。

    看着兩人好奇的目光,蘇雲上不由一怔,原來他們兩個是把自己當作考生了啊。

    蘇雲上搖了搖頭,聲音如玉,“實不相瞞,雲上並沒有參加鎮遠府試,我家不在此處,這次來鎮遠府,是特意來給外祖母祝壽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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