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寒門少相 >第 182章 是要造反嗎?
    李凌峯和彭樺同行,由內侍領着二人出了御書房,一路上二人都沒有開口攀談,彭樺之前雖有意拉攏李凌峯,但此刻在宮內,他也不好開口。

    待將二人領到後,內侍太監離去,李凌峯這才主動躬身向彭樺拱手笑道,“彭相,小子還有事要去鴻臚寺,就不與您同路了。”

    彭樺站定,笑眯眯的看向他開口道,“李大人無愧狀元之才。”

    李凌峯心裏清楚,這老東西是在陰揚他剛剛在永德帝面前那番“奸臣已除”的言論,言下之意不過就是說李凌峯與他本質相同,之前又何必假裝清高,不接他彭府遞出去的橄欖枝。

    若是今天在這裏的人不是彭樺,是自己的長官歐陽濂,李凌峯都可以想象到歐陽濂會用如何鄙夷的眼神看他。

    真忠臣也好,假清高也罷。

    他李凌峯不在乎這些,趙雲程是忠臣,也是真的清流,可又有什麼用呢?水至清則無魚,在官場之中,太正直無私的人是活不下去的。

    “彭相謬讚了,小子愧不敢當。”李凌峯依舊臉上掛笑,表情沒有半分改變,似乎聽不懂彭樺話中的言外之意。

    彭樺捋了捋鬍子,看他裝傻也不點破,只是笑道,“李大人,像你這樣,做官是做不長的。”

    李凌峯不是真的清流,自然入不了清流的眼,他的處事倒是與自己有幾分相像,彭樺想着,只是如果李凌峯不願爲他所用,便只能去當中立派。

    要知道,這朝堂之上,中立派可是最不好當的。

    李凌峯面色不改,虛心開口道,“小子還是要多向彭相學習。”

    李凌峯這話也存了兩分陰陽的意思,只是他身姿和語氣都顯得很謙虛,讓彭樺感覺到了怪異,打量了他一眼,見他確實恭敬有禮,並無冒犯的意思,才挪開了步子離去。

    見他離去,李凌峯腳步一轉,便轉身走向了鴻臚寺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距離“改稻爲桑”的國策下發已經過去了幾日,李凌峯與何崇煥等一波朝廷新晉的官員也在鴻臚寺考校完了禮儀,算是大夏朝正式的官員了。

    浙洲巡撫夏玉也收到了朝廷的八百里加急,要求他組織桑農響應朝廷的號召,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稻田改爲桑田,趕着種上桑苗,這樣還能多產不少蠶絲,待明年,朝廷將海上商貿之路打通,就能與外邦進行海上貿易。

    夏玉在收到政令的當日,就派人將其印刷在了浙洲各級官府的衙門前,只是數日過去,響應這道政令的桑農和稻農基本少得可憐。

    不過這也正常,水稻的生長期大致分爲四個階段,分別是發芽期、生長期、成熟期和收穫期。而且浙洲的水稻種植時間一般在四月底至五月初,農曆上看也就是農曆三月左右,收穫也要到農曆七月中旬左右。

    如今夏至,農曆五月,水稻苗才見長勢,哪有百姓願意把剛辛辛苦苦栽進地裏的秧苗拔了去種桑的。

    眼下種桑已經算是比較晚了,如果再不改種,錯過了時節,別說今年能不能有蠶絲,明年有沒有還不一定呢,但是要讓浙洲的百姓即刻改種也不是易事。

    沒有辦法,夏玉又派人去挨家挨戶的遊說,可還是見效甚微。

    如今爲着這改稻爲桑的國策,他是急得一嘴的燎泡,這會兒正在頭疼呢,就聽外面有人來報,說是太子府詹事杜仲明求見,他頭又更疼了。

    來都來了,還能怎麼辦呢。

    “請進來吧。”

    府兵聞言退了出去,不過一會兒,就領着一個身穿常服,身姿挺拔,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,來人正是太子詹事杜仲明。

    “見過府臺。”杜仲明拱了拱手,開口便道明瞭來意,“太子殿下知道朝廷新下發到浙洲的政令,特派某來協助府臺。”

    說是派他來協助,其實也帶有監督的意思,夏玉畢竟是彭樺提攜過的人,雖然有幾分爲國爲民的真心,在大事上也從不含糊,但說到底,國策當前,太子殿下也不放心,於是他便自請前來了。

    夏玉看了一眼杜仲明,此人他聽說過,是太子詹事,深得重用。

    當今天子一共四子三女,長公主楚妙儀,封號“扶桑公主”,現如今已遠嫁大汶和親,如今皇室裏剩下的兩位公主都尚且沒有封號,一位是四公主楚堯姜,一位是六公主楚幼悟。

    其次,就是永德帝的四位皇子,嫡長子也就是太子楚慎,二皇子楚霽,三皇子楚崎,以及五皇子楚,如今都在國子監讀書識禮,估摸着過段時間二皇子也到年齡遷居宮外了。

    幾位皇子都尚未娶妻,但宮裏的妃子卻已經有了屬意的人選,只待皇子們成年。只不過,生在皇家,最是避免不了權利的爭鬥,恐怕要不了多久,幾位皇子成年後,朝堂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。

    太子楚慎如今的老師之一就是丹閣大學士歐陽濂,也是李凌峯的上官,歐陽濂是正直的清流之士,太子在他的教習之下,也漸漸成長爲一個爲國爲民的仁君形象,若是萬世太平,那自然開創不足,守拙有餘。

    所以如今朝廷推行了改稻爲桑的國策,纔會在第一時間與府中幕僚商討後,讓自己的詹事南下到了浙洲。

    “杜兄先安頓下來吧。”

    太子這邊夏玉得罪不起,所以話到嘴邊還是收了回去,招來了府兵,讓人帶着杜仲明下去先安置好。

    杜仲明拱手躬身謝道,“多謝府臺。”

    夏玉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皺了皺眉,自己年輕時曾受彭相提攜,但在大事上也從不含糊,如今政令頒佈,太子那邊信不過他,派人前來也正常,只是一想到政令推行緩慢的問題,他又止不住嘆氣。

    然而他不知道的是,朝廷頻頻往浙洲下的急遞,已經讓不少人坐不住了,雖然他是府臺,但也有鞭長莫及的時候。

    浙洲城外,廣闊的農田一片連着一片,形成了一個一望無際的大棋盤,翠綠的秧苗這兩個月長勢正猛,已經依稀遮住了人的膝蓋,離結穗也不遠了。

    往日裏寧靜靜謐的稻田,如今站滿了官兵,還有幾位身着官袍的大人正站在田埂上說着什麼。

    “吳大人,這樣真的可行?”浙洲按察使宋榮看着這聲勢浩大的場面和不斷聚攏的百姓,有些擔憂的問一旁的浙洲布政使吳道醒。

    吳道醒皺了皺眉,看了他一眼,“這個時候你可不要打退堂鼓。”

    他看了看稻田裏的秧苗,又指着不遠處聚過來的百姓,“你自己看看,如今這些稻苗都快結穗了,百姓哪裏肯拔?”

    見着不遠處喧鬧的人羣,吳道醒雖然有些無奈,但還是沉聲向一旁剛從蘄州衛調過來的騎兵命令道,“踏,都給我踏平了。”

    隨着吳道醒一聲令下,蘄州衛的騎兵騎着馬匹氣勢洶洶的衝向了各個稻田,要將田裏的稻苗全都踏死。

    “大人,大人,不要踏我的苗啊,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辛辛苦苦插秧伺候才長到現在的稻苗,說踏就給踏了,這可是糧食啊,是他們活命的根本,沒有糧食他們喫什麼,用什麼來交稅啊。

    四周百姓的哭嚎聲震天響,他們試圖奔向田中,以血肉之軀護住自己的心血和活路,卻被吳道醒等人調來的士兵圍在了外面。

    吳道醒看着苦苦哀求的百姓,沒有絲毫遲疑和心軟,他抿了抿脣,大聲道,“改稻爲桑乃是國策,是陛下親自下旨,之前讓你們自己改,但這麼久過去了,還是稻田。”

    “改稻爲桑是爲了你們好。”不顧衆人的哭嚎,吳道醒見那些百姓竟然妄圖衝破官兵阻礙衝進稻田,怒聲道,“你們膽敢抗旨?是要造反嗎??!”

    場面太過混亂,若不是有從蘄州衛調來的軍士,那些個村民一定會發瘋一樣衝上來維護這些稻苗,就是爲了防止有人暴亂,所以臨行前吳道醒特意去蘄州衛徵調了不少軍士過來維護秩序。

    騎兵在稻田裏縱馬疾馳,馬鳴赳赳,馬蹄聲穿透了曠野,不過片刻,原本碧綠茂盛的稻苗就在衆人眼前一層一層的倒下,淹沒進了污泥之中。

    “大人,求求你了,不要踏我家的稻苗啊大人,稻子沒了,我們喫什麼……”

    “住手,住手啊,不準踏苗,不準踏苗!”

    “停下,快停下啊,求求你們了。”

    百姓的哀求聲不斷響起,也沒能阻止官兵強制踏苗收田的行爲,宋榮與吳道醒等人在一旁看着,見秧苗慢慢倒下,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。

    如此一來,朝廷的政令也能夠推行得下去了,雖然手段不那麼溫和,但至少,先保住了頭上的這頂烏紗帽。

    兩個時辰過去,農田裏之前的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已經消失殆盡,自從吳道醒怒斥百姓,質問他們是不是要造反以後,大家雖然着急悲慟,卻也不敢再往前衝,只能在官兵的防線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稻苗被毀於一旦。

    一時之間,浙洲的百姓哀鴻遍野,竟找不到一人來爲民發聲,大部分的官員都默許了吳道醒採取暴力征收稻田的所作所爲,浙洲更是因爲此事民怨沸騰。

    吳道醒等人徵調騎兵去田裏踏苗的事終究紙包不住火,還是被夏玉知道了。


章節報錯(免登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