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凌峯顯然就不知道此事,他的能力還不至於達到能在皇宮安插眼線的地步,雖然不知道宮裏已經鬧得人仰馬翻,但是他倒是大概能預感到,宮裏出了變故,否則侍講選取的結果早應該出來了。
見宣紙上的墨幹了,他看了看紫禁城的方向,開口道,“將東西收起來吧,讓倚翠送些水來,我要沐浴更衣。”
“喏。”
徐秋將筆墨紙硯收拾好,又去叫來了水。約莫半個時辰後,李凌峯剛穿戴整齊,管家陳伯突然從大門外疾步走來。
“徐侍衛,宮裏來人了,快請主子出門迎接吧。”
徐秋聞言一驚,心想公子真是料事如神,正欲轉身開口稟報,就見李凌峯神清氣爽的推門出來,“我知道了,你讓將水撤了吧。”
陳伯應了聲就退下了,李凌峯帶着徐秋走到門外,就見宮裏的來的內侍站在馬車前,還有一張熟面孔,正是三日前的宣旨太監劉謹。
見李凌峯走出來,他揚了揚手中的拂塵,“李大人,又見面了。”
“原來是劉公公。”李凌峯拱手見禮。
劉瑾笑呵呵道,“陛下讓老奴宣李大人進宮,李大人請吧。”
“還請公公稍等片刻,容下官這侍從去套個馬車。”李凌峯客氣道。
李凌峯會來事兒,劉瑾也不急這一小會兒,自然不願與他爲難,等徐秋套好馬車,一行人才向着皇宮駛去。
永德帝這次倒是沒有在御書房,而是在武英殿齋居,武英殿之前是帝王召見大臣的地方,後來因永德帝崇佛,就將其改做齋居之地,時不時要過來打坐,有些時候會直接宿在此處。
還未至武英殿正門前,李凌峯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,正是太子,此刻正跪在武英殿門外的宮道上,一襲鑲金白色滾邊長袍,施施然拖曳在地上,玉冠晶瑩潤澤,在陽光下閃着一點奪目的白光。
“下官見過太子殿下。”李凌峯主動躬身見禮。
太子面色不怎麼好,聞聲擡首看見李凌峯,呼吸一滯,面無表情的將頭扭了回去,直直的看着武英殿敞着的大門。
李凌峯尷尬的摸了摸鼻子,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,一眼就看到武英殿當心間兩根硃紅的檐柱上,刻着一副燙金的楹聯:“進門莫問禪,禪隱禪湖千頃水;升殿來崇佛,佛言佛主寸心中”。
看着太子目不斜視,似乎不想搭理自己,李凌峯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腦袋,太子這是吃槍藥了嗎?誰惹他了?
李凌峯自然不知道敦順皇后因爲不想讓他做太子侍講,與永德帝起了爭執,被罰禁足的事。
太子此刻就是前來爲母后求情的,看到始作俑者李凌峯,能有好臉就怪了。
太子在此處也跪了有些時辰了,奈何陛下不願見他,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劉瑾有些無奈,只得對李凌峯苦笑道,“李大人自己進去吧。”
永德帝齋居,將人都遣出來候着了,自然不想別人進去打攪。
李凌峯點點頭,“多謝公公。”
來之前李凌峯確實猜到永德帝會因爲太子侍講一事召見自己,如今看見太子跪在武英殿門外,更加篤定了心中的猜測。
只是,如此場景,想必永德帝此刻心情應該不是很好吧。李凌峯嚥了咽口水,帝王一怒,伏屍百萬,流血千里,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皇帝的黴頭,心中不由緊張了起來。
行至正殿外,李凌峯略有些忐忑的躬身,復又拱手開口道,“微臣李凌峯求見陛下。”
武英殿內一陣沉默,等到李凌峯感覺到自己的腰開始發酸,才聽見殿內緩緩傳來永德帝的聲音。
“進來吧。”
李凌峯輕輕推開門,武英殿內緋色的薄紗微動,寬闊的大殿內從中軸起被分做東西兩側,東側是一個臥榻,周圍擺放着書幾、蒲團還有滿牆的經卷、法物和供器等陳設,西側則設有佛龕、供案、佛塔,正供奉着三世佛與十八羅漢像。
李凌峯停下腳步,躬身行禮道,“微臣李凌峯參見陛下。”
永德帝聞聲睜開雙眼,虎目陡然射出一抹精光,又頃刻間消散無蹤,他從蒲團上施施然轉過身,赤足着地,兩手垂在膝蓋上,看着遠處的李凌峯,開口道,“走近前來。”
李凌峯聞言不敢擡頭,躬身走到永德帝身前兩米處站定。
永德帝擡首,問道,“你可知朕宣你何事?”
李凌峯上瞼微垂,恭聲答道,“微臣不知。”
永德帝打量了他一眼,冷哼一聲道,“你倒是沉得住氣,可惜太子是個不爭氣的,皇后不願讓你做太子侍講,他竟然還有臉來求朕。”
果然,永德帝是想讓自己去做太子侍講。
李凌峯心中無奈,太子本不願選他,強扭的瓜不甜,皇后護子心切,求到御前也實屬正常,難怪太子會跪於殿前,不知是求情還是請罪。
帝心難測,李凌峯雖不知永德帝因何動怒,但是哪有家長罵孩子不爭氣,旁人跟着附和的道理,更何況這個家長還是永德帝,帝王家的事豈由他一個六品小官置喙,他是有幾個腦袋不夠掉的。
當務之急,是讓永德帝消氣,不要將怒火殃及到他這個無辜之人身上。
李凌峯神色愈發恭敬,開口道,“太子仁德,美名遠揚,是微臣福薄,無緣做太子侍講。”
是我沒福氣教授太子,並非太子不爭氣。
沒有哪個家長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己孩子的,永德帝雖然是皇帝,但他生氣也是因爲自己對太子的一番苦心被辜負,並不會因爲這件小事撼動太子在他心中的位置,李凌峯這一番話,讓他眉間的摺痕鬆動下來。
愛之深,責之切。
太子貴爲儲君,更應該嚴厲教導,方能擔起身上的重任。
永德帝心中的怒氣消意消弭許多,但還是不滿道,“他來求朕,朕還以爲是因爲劉伯義之事,未曾想到卻是……”
劉伯義?
李凌峯一愣。
突然福至心靈。
陛下並非想處死劉伯義,而是想借此事考校太子???
李凌峯突然有些同情太子,怪不得永德帝任他在殿外跪了這麼久都不想見他,人人都贊太子仁德,太子此番前來武英殿,還不如龜縮在東宮呢。
永德帝想磨礪太子的心性,誤以爲太子會來替自己的夫子求情,想借機讓他看清身邊的人有沒有用,該如何用,沒想到太子不僅沒有領會到自己想將李凌峯指給他做侍講的用意,而且劉伯義怎麼說也算是太子的授業恩師,雖然比不上歐陽濂,但一向仁德的太子盡然沒有替劉伯義說一句話。
這讓永德帝意識到,太子雖然仁德,卻也軟弱。
太子身爲一國儲君,他可以容許太子犯錯,卻不能容忍他的懦弱。
他如何不氣?
罰他跪都是罰輕了。
也不知道歐陽濂那個老匹夫是怎麼教他兒子的,竟然將太子教得如此模樣!
李凌峯不知永德帝心中所想,見他提起劉伯義,猶豫再三,還是忐忑道,“陛下,微臣有一言,還望陛下三思。”
“哦?”永德帝目光閃爍,擡頭審視李凌峯,“你想替他求情?”
帝王壓迫感太過強烈,李凌峯手心忍不住出汗,以他對永德帝的瞭解,若是此刻他說是爲了劉伯義求情,必然會被永德帝叫人拖出去杖責。